“咱们来晚了。”木雷带着哭音说,他抹了一把脸,泪水还有雨水。
徐子良拍拍木雷的肩膀,他们已经尽力了,谁也没料到会有这场暴雨,只怪这雨太大。
末世之前,有些城市遇到这种雨也会造成一定的伤亡与损失,更何况是末世。
可以说他们的每一步,都可能会踏在终结的夹子上,一旦被夹住就再无逃生的可能。
徐子良和木雷合力将溺水多时的老人家从积水里拉出来。
屋后住户之前搭建起用来存放杂物的木架子,一张三人沙发的宽度。
徐子良和木雷又合力将老人家放在木板上,接着徐子良脱下身上的雨衣盖在老人身上,全身已经湿透,穿不穿没啥两样,但可以给老人遮挡一下大雨,让他的灵魂不再淋雨。
“就把他放在这里?”木雷问徐子良。
“雨停了再安葬吧。”徐子良回答,他准备带木雷先回家。
他感觉身体里那沁入骨缝的冰凉,再淋下去,估计会生一场大病。
但这时水位越来越高,站在水里,感觉无法站稳,雨仍然很急,如果不找个高处躲避,用不了多久他俩就会被水冲走。
后街的老房共有三层。
徐子良抬前,木雷抬后,终于将老人搬到了二楼,刚到楼上,水就漫过一楼的一半,出是出不去了,只能等雨停水回落。
在二楼的楼梯口,徐子良犹豫一下,决定再往上一层。
木雷想留在二楼,搬动老人已经让湿漉漉的他快要喘不过来气。
“去三楼,谁知道这水会不会漫到二楼。”徐子良不许木雷偷懒。
“等漫到二楼的时候,咱们再去三楼好了。”木雷小声抗议。
“现在就去,不要等到。”徐子良严肃地说。
他们上了三楼。
四周漆黑一片,窗子洞开着,雨不停地往屋里灌,徐子良和木雷将老人放到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借着头灯的光亮,徐子良看出来,三楼曾是一家快餐店。
卖砂锅的,桌子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走的小砂锅。
徐子良到服务台的柜子里翻出一次性餐布,抖开几张桌布盖在老人身上。
木雷显然有些害怕,他躲在离老人很远的一个位置,背倚着墙。雨声很大,可徐子良还是听见了木雷的叹气声。
“排骨砂锅,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头灯照过价目表的时候,徐子良一眼看见了排骨砂锅。
“那时只要生意好,就会去砂锅店里点一份排骨砂锅犒劳自己。”回想从前,下馆子点份砂锅,如今是不可再来的幸福。
“排骨?我也想吃。”木雷有气无力,搬运老人几乎将他的体力耗尽。
“茄盒那种,吃过吗?我吃砂锅的时候,一荤一素,荤的排骨,素的茄盒,尤其是冬天,一顿砂锅吃下来,浑身暖暖的,那感觉可真好,夏天的时候就加瓶冰啤酒。”
“你这一说,我的肚子更饿了,别再说了。”木雷蜷缩起他的身体,每当饿的时候,他都会将自己缩成一小团,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饥饿感。
“我去厨房看看,也许还能找到点什么呢。”闲着也是闲着,徐子良打算去碰碰运气。
看窗外的雨,一时半时是不能停。
“我也去。”缩成一团的木雷站起身来,他紧紧跟在徐子良身后。
徐子良很理解。
尽管这几年目睹了太多人类的死亡,但和一具尸体在漆黑的雨夜共处一室,对木雷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餐馆这种地方,是幸存者绝不会放弃的地方,厨房早就被搜寻一空,木雷找到一只酱油瓶,瓶底还有一些凝固的酱油。
“这还能吃吗?”木雷带着很想试试的表情问徐子良。
“不想窜稀的话就不要吃。”徐子良回答。
这可是教训换来的。
徐子良曾经用过期酱油兑水拌饭吃,拉肚拉到两条腿都不再属于自己。
“好吧。”木雷恋恋不舍放下了酱油瓶。
“啥都没有,走吧。”找了一圈,徐子良失望地说。
“咱们就在厨房里等到雨停吧。”木雷提议。
“害怕了?”徐子良笑着问木雷。
“有啥怕的,就是外面窗户坏了,风大雨大的,我感觉有点冷。”木雷嘴硬地说。
“行,那就在厨房等等。”
他们背依着工作台坐了下来,木雷重新将自己蜷缩成一个球,他们的肚子很饿,但这种天气,他们既不能回家,也无法去老人家的地下室里取食物,只能等到雨停水退了再说。
“坚持一下。”徐子良给木雷打打气,但他的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大声叫出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这期间两人还偎在一起打了一个盹,却也睡不踏实,徐子良再一睁眼时,看到外面天色有些发白,感觉雨快要停了。
雨果然渐渐小了起来,雨水声也渐渐减弱,不过街上的水流声还是湍急响亮。
徐子良走到洞开的窗前,天空更明亮了,雨快要停了。
窗下,街道上黄色的泥浆水汹涌奔流,水中挟带着各种物品,肆虐的洪水中,二楼空调机的外机,如同被裹挟的微小玩具,随着水流的起伏颠簸着向前移动。
徐子良庆幸自己选择了三楼作为避难之所,看这洪水的高度,二楼必定已经遭受了水患的侵袭。
胳膊缠着胶带的塑料模特,在洪水中起伏着远去,他从水中伸出一只手,像是和裁缝店告别。虽然是个没有生命的塑料模特,但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
第二天,积水才渐渐退下去,积水没膝,肮脏浑浊。阳光透过云层,仿佛不忍心看世间的脏污,又重新回到云层里,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潮湿与腥臭的气息。
好在徐子良在附近的渔具店里找到了皮裤,皮裤能够保护他们的腿不受淤泥的污染。
他们在积水中发现了一些食物,但很遗憾,经过这场洪水的浸泡,食物已经无法再吃了。
洪水比粪水还要脏,它汇聚了动物尸体、寄生虫、病毒、化学药品、农药等种种污秽。木雷发现成包的,包装完好的饮料,但看似完好的饮料瓶,已经被洪水污染,污染物会通过瓶口的微小缝隙渗入瓶中。
徐子良之前饮用过被洪水浸泡过的纯净水,不到五分钟便出现严重的呕吐和腹泻,
这让他得到深刻的教训,任何看似无害的食物或水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
在那之后,他对饮食安全有了更高的警惕性。
徐子良还是选择了公园,那地方他熟悉。
并且公园的地势高,不需要等到洪水彻底过去。
克服了街上积淤的困难,总算把老人家运到了公园。
最后一锹土落下,正准备把土拍结实的时候,徐子良听到头顶传来了鸟叫。
那鸟,是拉屎播种的那只,鸟也认出他,看见他埋人,于是发出感慨的叫声。
语言不相通,但大概意思似乎感知到。
鸟也不明白,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徐子良不相信来世,但他还是把老人家用了一辈子的剪刀一起带到公园,剪刀与老人葬在一起,那是老人的心爱之物。
街上的淤泥,开始散发臭鸡蛋的气息。
呼吸久了,这臭味会刺痛肺部,还让人头痛不已。
木雷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喊头疼。
徐子良也头疼,不仅头疼,他的肺部也不舒服。
徐子良将窗户紧闭,并在窗户的缝隙里塞上旧衣服撕成的布条,这会减轻一些恶臭的程度。
木雷找到胶带,贴在窗户缝上,说这样是双保险。
但臭味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入屋内。
街上的淤泥仍然深到腿肚,在这种淤泥里根本无法行走,它会吸取人身上的力量,最终两条腿都陷入泥中无法自拔。
可食物只剩下两天的量,再不出去寻找食物,两天之后,徐子良和木雷就要断粮了。
“咱们可以去裁缝店啊。”木雷建议。
这两天,罐头们始终在他的脑子里缭绕。
就是不知道地下室被淹成什么样子,水没排出的话,他们要么得想法排水,要么就得等到积水慢慢退去。
到了地方,他们发现,老人家给这地洞做过排水处理,积水已经退去,但残留着厚厚一层泥浆。
所有的物品都泡在泥浆里,泥浆同样散发着臭鸡蛋的泥腥气,木雷将他高领衫的领子拉到鼻子上面。
这让他说起话来嗡嗡响,就像一只超大的苍蝇。
屋子里的气味,让人快要忍受不住呕吐,徐子良强忍恶心,努力让自己不要吐出来。
不仅地下室里,整个小县城都是这种气味,但室外的空气,起码是循环与流动的,地下室的臭味却是固态的,能噎死人的那一种。
“咱们得快一点,这里太难闻了。”徐子良说。
木雷看着徐子良点点头,他能不开口就尽量不让自己开口。
知道食物藏在哪里,所以不用寻找,徐子良揭开床上沉重的,吸饱了泥浆水的被褥,老人家藏着的食物露了出来。
木雷先拿起一罐汽水,然后看着徐子良,眼神在问这水是不是也不能喝。
“回去后消消毒也可以。”徐子良回答,“一定要消毒,以前看过一条新闻,顾客买的易拉罐被老鼠尿过,顾客直接对嘴饮用,后来感染了细螺旋病毒,洪水里也有细螺旋病毒,所以还是要清洗消毒才能喝。”
“好吧!”木雷把汽水放进了他的背包里,他很喜欢这罐汽水,那天看见老人家揭开身下的褥子露出食物时,木雷就眼前一亮。
还有一盒巧克力,被水泡过,显然是不能吃了。
木雷遗憾地深深叹口气。他很久没见过巧克力了,它是可以带来快乐的食物。
被雨水泡得黏糊糊的巧克力下面,有一包证件,裹在塑料袋里,显然它们比食物还要宝贵,包得很严实,没受到洪水的污染。
因为强烈的好奇心,一时间徐子良忘记了空气中的恶臭。
是结婚证,老人家年轻时和妻子的结婚证,看证上的时间,那时老人家二十三岁,妻子十九岁。
老人家今年七十九岁,末世里,能撑到这岁数实属不容易。
“那时他们好年轻哦。”木雷伸过头看了看说道。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如果咱们也能活到这个年龄,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
“管他啥样子呢,真痒。”木雷挠着他的脖子说。
徐子良看到木雷的脖子上起了一圈红色的斑疹,都是下雨,还有这场洪水给折腾出来的,地下室这种密不透风的地方更是不能久留。
“咱们走吧,找个地方,你得洗洗澡。”
木雷身上有酸臭味,徐子良也有,尤其这几天,他们身上的酸臭味更是浓烈。
这酸臭味至少辐射出十来米的距离,如果是在野外,食肉动物早就通过他们身上散发的酸臭味将他们当成猎物捕走。
“你也需要洗澡。”木雷皱着眉头。
他身上起了斑疹,奇痒正在折磨着他,这种折磨像一根拉长的线,一直持续从不间断,他宁可被痛打一顿,也不愿意遭受这种奇痒难忍的折磨。
可眼下,他们很难找到洗澡的地方,就连饮用水都难以找到,别说是用来洗澡的水源了。
城市水系就是这样,一旦崩塌了,别说饮用水,就连洗手水都没有。
能够食用的食物,仅剩下十来盒罐头了。
回去路上,木雷在小商店里找到几包没被洪水污染的酒精湿巾。
回到住地,木雷开始处理他的斑疹。
用那几包湿纸巾。
木雷十分爱惜,每次抽纸巾的时候,他会很小心地只抽取一张,湿纸巾擦拭用来代替洗澡,从最痒的脖子开始擦起。
擦的时候,木雷不时发出满意的叹息声。
擦拭没啥用处,还是有药物最好,可是哪里还有治疗斑疹的药物呢。
徐子良去过的药房,除了验孕棒没人要之外,所有的药物都被扫荡一空了,就连避孕套都没剩下,幸存者们把避孕套当成食物保鲜袋来使用。
徐子良一直在找能够将食物储存更久的好办法,但这一种方法他有些接受不了,他无法忍受他从避孕套里倒出一些大米,然后开始煮一碗白粥,那会让他喝下白粥的时候同时承受一种怪异的感觉。
“你也来擦擦身子吧。”木雷将纸巾往徐子良面前推了推,总共三包湿巾,虽然省着用,但这时还是用了将近一半。
徐子良摇摇头。
虽然浑身气味难闻,但至少他身上没起斑疹,而木雷这时才擦到后背,擦完全身的话,这一包湿巾是不够用的。
木雷全身都起了斑疹。
“擦擦脸嘛!”木雷将湿巾又往徐子良跟前推了推。
徐子良很清楚他的脸有多脏,平时指头稍微用点力就能带出灰泥。
盛情难却,徐子良抽出一张擦了擦脸,纸巾成为灰黑色。
“这脸,去非洲的话,肯定被认成当地人。”徐子良自嘲地说道。
木雷脚下堆了一堆灰黑色的纸巾。
湿巾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徐子良能清晰地听到,木雷因难以忍受痒痒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他还能够听到木雷用指甲不停地挠动身体的声响,那种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更加清晰,每一次挠动的“库次库次”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会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无奈。
一场暴雨,毁了镇里大多数潜藏着的食物,食物越来越难以寻找,有些食物即使被发现也已经遭遇污染无法食用。
院里的井水已经无法淘清,一直浑浊散发着泥腥味,饮用水的唯一来源也失去了。
天气转冷,木雷出门时已经开始戴起棉帽,因为肚子时常产生饥饿感,身影佝偻,步履缓慢的样子,活像个小老头。
而徐子良自己呢,也是相同的。
寻找也变得乏味和徒劳,徐子良和木雷经常失望而归,暴雨加洪水,让镇上许多的居民点变成了连绵一片巨大的垃圾场,有的民房里泥浆就有一米多高,人都进不去,大量的垃圾被冲成小山包一样高的堆积,时间过去很久,空气中还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木雷在一辆泡在泥浆的小汽车里看见了死去的幸存者,幸存者和他的车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洪水冲来的时候,他大概以为躲在车里是安全的,没想到洪水会这般凶猛,转眼间,他为错误的判断而命丧这场洪灾。
还有曾经幸存下来的动物,身体胀鼓鼓地横在泥浆之中,徐子良看了直叹气,它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但终究没有躲过这一次。
徐子良和木雷决定先向南边转移,他们所住的北区灾情最为严重。
可跋涉到南区之后,他们很快发现,南区的食物也难以寻找,食物资源极度匮乏,使得寻找食物变得异常困难。
就在绝望之时,徐子良和木雷发现其他幸存者的活动痕迹。
在一家小型社区,废弃的社区便利店里,竟然有一堆刚刚燃烧过的火堆。
这个发现,让他们脸上凝固了紧张与担忧,他们意识到,这个社区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而他们,已经错过了有可能得到的资源。
从火堆旁留下的痕迹来看,幸存者至少是两个人。他们似乎并不担心被别的幸存者发现,因为他们的活动痕迹,没有被谨慎地抹去。
相反,他们可能拥有某种实力,使他们有信心不必过于小心。
他们用火堆加热了食物,包括玉米棒,还有饮料瓶、糖块和香烟。
余烬还微微冒烟,仿佛在讲述着他们曾经的短暂停留。
幸存者和幸存者也存在着天壤之别,有的富到流油,有的命悬一线。
“这么多好吃的?会不会是那些抢了咱们食物的那几个人,不会这么巧吧,他们也来到了这里。”木雷叹气说。他羡慕的看着地上的饮料瓶与糖纸。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子良低声说,他带着木雷迅速从小型社区撤离。
不管是不是,不和这伙人遭遇是最好的选择。
食物严重短缺的现实问题,让他们决定立即开启第一处囤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