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门口。
看见徐子良他们回来,阿尼迎上来。
“我哥呢?”阿尼问,他的眼神越发痴傻
看着阿尼那张因担忧而显得愈发呆滞的脸庞,徐子良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毕竟,伙夫是死在他的手上。
如果阿尼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阿尼会怎样?
徐子良不敢往下想。
伙夫这家伙真实的姓名是什么,徐子良也无法知道了,阿尼和伙夫的关系,是怎样一个兄弟情深的存在,徐子良更是不得而知。
但阿尼记得。
他俩自小失去了父亲。
阿尼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母亲嫁到外地,和家里断了联系。
阿尼和哥哥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但弟兄俩被视为负担,尤其是阿尼,他在出生时遭遇母亲难产,智力发展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在爷爷奶奶家那略显拥挤的小家里,小小的天地间,难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哥哥会带着阿尼捡废品,大小身影,穿梭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阿尼紧紧跟在哥哥身后,小小的身影在垃圾箱之间穿梭,每当发现饮料瓶或者报纸书籍等有用的废品,阿尼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兴奋地递给哥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哥哥总是笑着接过阿尼的发现,他教阿尼如何分辨哪些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资源,哪些是需要特别处理的危险废物。
卖废品不多的钱,如果不被爷爷要走,哥哥会带阿尼买些好吃的解解馋。
阿尼还记得他第一次拥有玩具,也是哥哥捡回来的。
那天,他们来到了一片即将被拆除的老旧社区。这里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家具、玩具和书籍,阿尼跟在哥哥身后,兴奋地穿梭在废品之间。
弯腰捡寻废品的哥哥突然直起腰,他举起一只呜哇对阿尼大喊:“看我捡到了什么!”
阿尼跑到哥哥身边,从哥哥手中接过了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但它不是石头,是陶器,带有孔洞。
那是一只圆形的陶埙,他们当地人叫作呜哇,因为吹起来的时候就是呜哇呜哇响的。
六七千年前就有了埙,也是呜哇呜哇的音,聪明的古代先民,曾用带有孔洞的石头砸向猎物,当时空气流穿过石上的空腔,形成了哨音,这种哨音启发了古代先民,他们便吹奏带空腔或洞的石头模仿动物发出的声音,使它成为一种诱捕猎物的工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原始的乐器逐渐超越了其实用价值,被赋予了更为神圣的意义。古人用它来祭祀天地鬼神,那悠扬的音律成为了连接人神之间的桥梁,是沟通天地、敬拜鬼神的最佳纽带。
当然阿尼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知道,哥哥将埙放在嘴边吹响的时候,苍凉与穿透力极深的声音吸引了他。
哥哥将埙送给阿尼,他告诉阿尼,假如有一天阿尼找不到他,那就吹响陶埙,不管他离阿尼有多远,他都会听到阿尼在喊他,就会赶到阿尼身边。
陶埙,阿尼一直带在身边。
夏天是阿尼最喜欢的季节,一头汗水回来,他们会在镇子外的河里洗个澡在回家。
镇上的小河,是孩子们避暑的天堂。
阿尼和哥哥会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在清凉的河水中嬉戏打闹,捉鱼摸虾。他们还会找来废弃的木板,制成简易的小船,在河面上轻轻划行,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们的笑声轻轻摇曳。夕阳西下时,两人并肩坐在河岸边,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虽然没有理想和远方,但内心感觉非常满足。
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回家吃晚饭。
哥哥十五岁,还是十六岁的时候,那时他不再带着阿尼四处捡破烂了。他进入一家饭店当学徒,从洗剥切开始学起。
哥哥能吃苦,眼色又活,不到一年的时候就能上灶独立炒菜了,并且菜味不输给师傅。
结束学徒生涯,哥哥成为厨房的首席大厨,不过总共也就三个厨子。
能够独当一面了,手艺虽然并不超群,但小饭馆因他的存在,生意一直不错。
那时哥哥已经有了和店老板讨价还价的资本,让阿尼经常来饭店吃饭是他坚持的一点。
如果他不在家里,爷爷奶奶是懒得照顾阿尼的。
当然,阿尼并不是白吃,哥哥会付账。
因此阿尼经常去小饭店找哥哥,那时哥哥会给他安排一张不影响他人就餐的饭桌,炒个阿尼爱吃的菜,再端来一碗米饭,阿尼每天的午饭与晚饭,就是这种幸福的体贴下进行的。
自从哥哥做了厨师,昔日瘦小的阿尼,成为个头达到一米八零,体重二百四斤的胖子,当然,智力上依旧像个孩子。
有的时候,阿尼会习惯性地站在小饭馆的门口,手里紧握着那只陶埙,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等待着哥哥忙碌一天从厨房走出来,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阿尼还去过哥哥的工作间,后厨。
夜幕降临时,是后厨最忙碌的时刻,厨房的灯光昏黄而温暖,阿尼看着哥哥熟练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肴,香气四溢,哥哥和同事们的交流总是那么快乐,那是一个团结的,小小的小集体,在烟火气中编织着属于他们的日常篇章。
阿尼觉得日子将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了,挺好的日子,他特别满足,感觉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然而,平静的生活总是伴随着未知的波澜。
疫病突然席卷了这个小镇,仿佛一夜之间,往日的喧嚣与繁华都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笼罩。饭馆的生意一落千丈,顾客们纷纷闭门不出,生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缠上。哥哥所在的饭馆也没能幸免,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最后不得不宣布暂时歇业。
哥哥失去了工作,家中的经济来源骤然中断。爷爷奶奶年迈体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为家庭贡献什么,反而需要更多的照顾。
阿尼智力有限,但他能感受到家中的紧张气氛,看着哥哥眉头紧锁,夜不能寐,心里也跟着焦急起来。
为了缓解家中的困境,哥哥开始四处寻找新的工作机会。然而,在那个特殊时期,工作机会少之又少。最终,哥哥只能暂时加入了一支由失业青年组成的志愿者队伍,帮助镇上的居民采购物资、运送药品,尽自己所能为抗击疫情出一份力。
每天,哥哥都会天不亮就出门,直到夜深人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阿尼总是守在门口,手里紧握着那只陶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生怕错过哥哥归来的身影。每当听到哥哥的脚步声,阿尼就会立刻跑上前去,用他那略显笨拙却真挚的方式给哥哥一个拥抱,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哥哥身上所有的疲惫和忧愁。
尽管生活艰难,但哥哥从未在阿尼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沮丧和绝望。他总是用乐观的态度感染着阿尼,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尼也相信哥哥的话,他坚信只要他们兄弟俩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
疫情没有得到控制,生活也不会再步入正轨,先是爷爷离开,相隔一日,奶奶也离开人世。
虽然不是给了他们温暖与关怀的人,但总归还是带有血缘的亲人,总是能够感受到一份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再后来,身边更多的熟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
一次哥哥出门寻找食物,阿尼在家里足足等了一整天,从上午等到深夜,都不见哥哥回来。
阿尼惊恐不已,想到所有的亲人都从他的身边离开,这一次他害怕哥哥也会离开。
黑暗中,阿尼拿起哥哥送给他的陶埙,呜哇呜哇的吹了起来,那苍凉而又穿透力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会将这呼唤声一直送到哥哥身边。
他一直吹一直吹,只有吹响陶埙才会不觉得害怕。
直到半夜,哥哥的身影出现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