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经细数,忽忽便是一月。
自遇刺之后,李独霜在吴佩甲的精心照料之下,恢复迅速,再加上汴京座师送来的皇宫秘药,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李独霜已可下床行走,只是暂时不能使重力。
于是,憋闷坏了的李独霜带着吴佩甲来到巷口那个茶摊吃茶,听听闲言琐事,感受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摊主在李独霜的暗示下并没有宣示李独霜的身份,只是频频递上的热茶和当下时新的瓜果却也令人瞩目,不过其余众人也只当摊主在巴结一位气质不凡的员外,见状不甚在意,各说各话。
“要我说,老陈呐,这次我还能吃你的茶,下次可就不一定喽。”一名看服饰应是甘州的行商叹了一口气,对着摊主说道。
“咋了,你吕员外的银子被春风楼的小娘皮们给吸光了?”
摊主风趣的回答让众人哈哈大笑,却见吕员外苦笑一声,接过话头。
“要是这样也就好了,就当我布施给她们这些可怜人了。”只见他端起茶盏蕞了一口,轻轻放下,继而言道:“我将于明日走汉直道去凤州,碰碰运气。”
“汉直道?你疯了?”另一位行商诧异得脱口而出,“那可是黑风寨的地盘。”
李独霜听得有些雾头雾脑,好在吴佩甲也好奇,遂上前搭话。
“黑风寨咋了,莫非是盗匪?”
吕员外一看是生人,便住口不语,摊主却认识上次仗义执言的吴佩甲,开口解围道。
“你这吕员外不识好人,这位便是上次替申屠英雄打抱不平的吴壮士。”
吕员外仔细打量吴佩甲,霍,壮士果然壮实,遂开口解释道。
“是盗匪就好了,最起码有些盗匪讲江湖规矩,只图财不害命,可这黑风寨却人财皆要,凡是走汉直道的同行们,大多都有去无回。”
吴佩甲颇为愤懑,欲带人踏平黑风寨,却想起自身已无军职,只得忿忿质问:“难道就没有好汉去伸张正义吗?”
吕员外看出来吴佩甲是个侠义心肠,不忍他枉自送了性命,劝慰道。
“河州谷原派尹星洲,人称“游龙剑”,怎么样,算是河州有数的高手了吧,带着两个师弟就夜探黑风寨,没想到啊,被黑风寨大当家“黑虎刀”秦明一刀斩落头颅,挂在旗杆上晾了一个月,最后被痛失爱徒的谷原派掌门领人强攻,黑风寨没有硬拦,取回头颅时彼时已看不出样貌了,还不是拿黑风寨没有办法。”
“这还只是汉直道一路的强人,其他要道诸如飞狐径、常平道还不是盗匪丛生。相比之下,汉直道有数股分叉,延伸长远,占地颇广,那黑风寨再厉害,还能把所有汉直道都霸占不成?”
“这倒也是。”
“这河州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些年还算好,这几年怎么冒出这么多强人。”
众多行商和本地员外感同身受,纷纷出声抱怨起来。
李独霜与吴佩甲对视一眼,均看到了熊熊烈火,暂且记下。
茶摊老陈素来伶俐,见李独霜并没有表示反感,反而认真倾听,遂有了主意,拱火道。
“要我说呐,光这盗匪之乱就让我河州这几年每况愈下喽!”
“可不是嘛,除开这个,这河州的商税也是离谱,一路行来税卡多如牛毛,跑这么一趟下来只够填饱肚子,再这么下去,我看不如回家种地算球!”
一名狐皮覆身的商人抱怨道,应是苦寒之地并州过来的行商。
“你们外地来的还算好,起码税丁不认识你们,一般都是一视同仁,给个意思就行了,我们本地的可就惨了,那孝敬钱可是如水一般洒出去,都不见冒个水花。”李独霜邻桌的一名本地员外脱帽挠头,忍不住加入抱怨。
“这可就奇怪了,本地的不都是熟识吗,大家乡里乡亲的,为何如此?”摊主老陈替大家问了出来。
“还不是州衙“扒皮狗”做出来的事,他安排人定期巡视青涧城,哪家生意好,悄悄记录在案,并笼络住了大部分的税丁,在过税卡的时候统一按记录收取大额孝敬钱。”这名员外显然被勒索得不少,情绪颇为激动,旁边同伴拉了拉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却见他振袖昂首道:“怕什么,他有贼胆做就不怕我说么?”不过声音确实小了些。
李独霜转头看向摊主老陈,后者会其意,低声禀告道:“户曹苟通吏,人送外号扒皮狗。”
吴佩甲忍不住啐一口,低声赞叹道:“这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李独霜没有附和,抿了一口茶,暗暗记在心里。
此时未时将过,天色也不早了,有些行商还要赶路,纷纷行礼拜别,这场诉苦会终于临近尾声。刚才还惺惺相惜的同行们就要各奔东西,下一次见也不知何年何月,却不见这些行商神色戚戚,想来类似离别已历多次。为生计,已麻木矣。
李独霜撑起身,招呼吴佩甲回转小院,正准备离去时,摊主老陈丢下抹布,躬下身低声请罪道:“通判大人,还请饶恕小人妄言之罪。”不待李独霜回应紧接着说道。
“大人别小看这些行商,小人摆摊多年,暗自观察了多次,凡是到我这吃茶的行商越多,当年的面粉、大豆和粗茶就越便宜,反之则贵。”老陈抬头观察了一眼通判大人,却没看出喜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如若任这般继续下去,这些行商来的就越来越少,小老儿所需的原料就越贵,这茶摊,怕是就开不下去了,小老儿知大人是体恤我们穷苦人的,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罢。”
说完就又是一个躬身之礼,半天不起来。
李通判没有说话,在欲言又止的吴佩甲身边走过,上前扶起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吴佩甲连忙跟上。
等到了书房坐定,仆人老黄捧着一封信,递上前来,禀告道:“汴京来信,杨府。”
座师来信了。
李独霜连忙起身接过,查看了信口花押和封泥,确认无误后就拿小刀挑开了封口,取出了一张纸,立马打开阅览。
信中杨师简单讲述了这次朝局的变动和影响,对自己面见官家的过程避而不谈,似乎知道李独霜不在意名利,对他的封赏也一语带过,最后表达了对他身体恢复情况的关切,爱徒之意,溢于言表。
就在吴佩甲跟着踮脚看完以后,正挥拳发泄心中的欣喜,庆贺主战派的大胜。却诧异地瞧见李独霜拿着信低头沉吟,片刻后,吩咐老黄取来一碗水,用手指粘了粘,滴在信纸上,待均匀铺开以后,就着书房烛火察看。不一会,一行小字凸显出来。
字虽小,却形神刚毅,气势恢宏。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