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城门守卫打着哈切对着入城的人们进行检点,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城内响起。
守卫转过身望去,却是板着一张脸的曹县尉骑着马领着数十名步弓手踏步前来,背后拖着一辆马车,上面载有两个箱子。从辙印来看,应是比较沉重。
他点头哈腰恭送走了曹县尉以后,转过身别了别嘴,小声嘟囔道:“定是昨日没能捞出人来,今日方才带了财货前去赎人。”
“小哥说的有理,本公子甚为赞同!”
声音自耳后响起,守卫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只见一名富家公子牵着马立在身后,却是昨晚晚归的主仆二人之一,抬首往周围望去,果不其然,在不远处张贴告示的位置看到了那位出手阔绰的护院。
“小哥可知,城外返乡聚居处在何处?”李独霜询问道。
看在昨日一两碎银的份上,守卫还算客气:“看到那个官道分叉的地方没有?公子走到那里径直右拐,直行越半个时辰有一片桃林,顺着桃林往坡上走,不到一刻钟就能看见营地,没什么看头,都是一片茅草屋,还是我叔跟人一起去盖的哩。”
李独霜拱手一礼后招呼了吴佩甲,出得城来,往聚居点而去。
到了目的地以后,呈现在李独霜眼前的则是一番混乱景象。
只见还算平缓的坡地上凌乱地盖着形制散乱,大小不一的茅屋,地面有白灰,划分着大小一样的范围。
这就是乱来了,只要细想就知道,这些乡民肯定是以宗族抱团聚居的,宗族有大有小,应根据丁口多少以及老幼比例划分适宜的范围,而不是一刀切。
相反,正应该统一形制的茅屋却依着乡民的诉求自行搭建大小,极容易引发相邻两个宗族之间的攀比心理,继而引发矛盾。
就这短短的时间,李独霜已经看到至少有三处宗族与邻居有敌视的态势了,矛盾其实已经产生了,就看什么时候爆发。
李独霜皱眉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有些担忧,连相对容易控制的乡民都是这样,那素来桀骜不驯的山民会愿意服从官府的调配吗?
他对此抱有悲观态度。
转过一处垭口,就看到一处山民风格的简易房子集中搭建在一起,旁边空地上有白灰画的大圈,果然也是大小一致。
遥遥有争吵声传来。
李独霜与吴佩甲对视一眼,赶紧打马上前。
走到临近了,可见泾渭分明的两拨人正在对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声更为清晰。
李独霜凝神细听,却是山民不满意曹县尉带来的财货数量提出了新的要求,而曹县尉坚持按照昨日商量好的数量交割,局面就此僵住。
吴佩甲性子急,眼见情况有些紧急,欲上前把领头的山民控制住,逼山民就范,却被李独霜按住。
吴佩甲诧异回首,却见李独霜往前走去,越众而出。
“各位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李独霜冲双方拱手,朗声劝解道。
眼见一名富家公子打扮的外来者插话,山民们以为官府又派了一位话事者过来,纷纷猜测李独霜的身份,暂时没有接话。而曹县尉皱着眉看着李独霜,心想哪里来的公子哥,这么没眼力胡乱插话,正要训斥,却猛然见到李独霜腰间露出来的半截腰牌,霎时一惊,正待仔细观察时,李独霜转过身去,朝着山民问道。
“据我所知,官府已然给你们准备了住处,城门处也定期施粥,为何这般喧哗?”
领头的一位山民壮汉愤懑道:“官府派了一位狗屁不懂的书吏,随意画了大小一样的聚居范围,硬要我们各族按此居住,还让我们排在乡民的后面,每日申时去领吃食,这不是歧视我等吗?”
“这等待遇,不要也罢!”壮汉话音刚落,山民们纷纷鼓噪起来,众口附和。
李独霜闻言,转头往曹县尉看来,建议道:“曹县尉,此乃小事耳,直接重新圈地,增设施粥点就行了,何须如此?”
曹县尉吃不准李独霜具体身份,但看腰牌材质,必定是官府中人,而且是一位有着官身之人,遂放低姿态,解释道:
“昨日我就是如此说的,可这帮山民硬说我丰县衙门歧视他们,仍不放人,硬要财货来赎,王县令不欲生事,让我今日按约送了过来,岂料这帮山民坐地起价,勒索于我。”
李独霜早已在外围清楚一二,此时不过是借着话头顺势而为。只见他霍然转身,对着山民疑惑问道:“这就是尔等不对了,为何不按约放人?”
还是那名壮汉,只见他双手抱胸,梗着脖子傲慢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官府诚意不足,须得加钱!”
“哦~”
李独霜拖长音调表示知晓,接着话音一转,扬声问道:
“尔等可知我从何而来?”
壮汉嗤笑道:“我管你从哪里来,钱还得给。”
却见李独霜并不生气,微微笑道:“我从青涧城而来,这商路一通,本是往黔州访友的,出发的时候却见大批银两和粮食往丰县而来,询问得知是通判大人怜惜尔等乡民和山民生存不易,特地下拨,让尔等撑过这个冬天,来年还要圈地划拨,让尔等转为乡民呢。”
山民们闻言纷纷惊喜不已,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见壮汉再次站出来喝道:“那是通判大人恩典,我等自然感恩涕零,但与今日之事无关,该给的钱还的给!”
李独霜仰头哈哈一笑,正笑得山民们不明所以时,却见他收起笑容,森然道:
“尔等莫非把河州官府当成了释教菩萨不成?我听说李三娘肆虐丰县周边的时候,尔等莫不仓皇逃窜。”
“怎么?你等欲勒索官府,可要试试河州官府的刀兵锋利否?”
山民们这才想起,如李三娘这等猖狂强横的大贼都被河州官府剿灭了,他们又算啥?顿时纷纷脸色煞白,冷汗迭出,对峙的气势顿时跌到谷底,后排的人甚至悄悄挪动脚步,准备溜之大吉。
然而
那名壮汉再次站了出来,红着眼睛叫嚣道:“我等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受辱!”,他似乎颇有声望,已经骚动的人群顿时停了下来。
李独霜眼睛一眯,顿时觉得不对劲。
因为他在青涧城时了解过山民,这不过就是一群多年前躲避战乱的遗民,旧时家国荣辱之念早已淡忘,不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隐隐有异样的感觉,但说不出来。
他招呼吴佩甲过来,借着从行囊取东西的掩护,悄然打开了法眼,再次扫视周围。
只见黑白的世界里,眼前由于人数众多,白色的气息翻腾,并无异常。扫过壮汉时,却见到淡淡的黑气缭绕在头颅之中。
阴气!
李独霜加大法力,法眼一亮,瞧见有一股黑气组成的细线从壮汉头颅延伸到远处一棵大树后面,那里,有一大团黑气翻滚!
“佩甲!”
李独霜抬手指向那棵树,振声喝道。
话音刚落,吴佩甲提刀纵跃,直奔目标,挥刀一斩!
却见大树轰然倒下,隐约看见一条白色狐尾闪过,消失在丛林里。
似乎受此一激,壮汉眼中红色褪去,复归清明,顿时带领山民拜伏于地,表示愿遵守官府规矩,做大宋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