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地域宽广,佛寺却没几个,最为出名的就是郊外的五福寺和清化寺,五福寺在郊外,达官显贵拜得较多。清化寺在外城区,大多是百姓去烧香拜佛。
七月晦日,内城府邸屋檐都挂上落苏灯,街道马车众多,碾过红地,空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
“还有多久能到啊?”
封长诀望着马车车窗外的街道,街边百姓们手上提着木篮,里面装的是棒香和纸钱,他颇为好奇,守边疆时从未接触过这些。
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分点,耐心解惑:“还未出城。”
“……”
封夫人见他无聊,主动提起他的人生大事:“我看过好几家的姑娘,都很不错,资质上佳,也有意于你。”
“见没见过,就有意于我了?”封长诀一点也不想聊及这个话题,他显得有些不耐,“肤浅。”
封夫人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听到他胡乱点评别人家品行端正的姑娘家家,心思就没放在娶亲上。
她气的不轻,想到今日地藏节,愣是咽下这口气,强颜欢笑道:“你不也是只见过小裴大人一面就确信他是个姑娘,一见钟情,好意思说肤浅二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封长诀瞬间老实,他万分尴尬,原先这事就纯属一笔笑谈,没多少天就被中元节给冲淡了。
中元后京都忽然流传起《醉酒娶男妻》的话本,掀起一阵热潮,这件事又被重新提起。
尤其是他母亲,为了笑话他,特地买了几十本话本送给京中姐妹。
成日在他面前念话本里的内容,还教小妹念。
“今日带家眷来礼佛的官员不少,我领着你去我看中的那几家大人面前混个脸熟,顺带看看他们的千金。”
纵使封长诀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他糗事在前,怎好再娶京城里的千金?
余光瞥到封长诀沉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封夫人清清嗓子,故意说道:“若是你不愿,我也没法子。不如你就请旨与裴公子在一起算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是女郎……”
封夫人吟诵着话本的句子,句句清晰入耳,封长诀心里涌起一种跳车的冲动。
他恼羞成怒地呐喊:“我去还不成吗!”
封夫人抿嘴笑笑。
五福寺山下茶摊摆满,封家的马车只能暂停在山门口。
“瞧,你的兰花姑娘在那儿。”封夫人眼尖,一下车就看见一个茶摊后停的裴府马车,裴问礼缓缓走下马车,来礼佛他穿的很素,衣袍上无花纹,更添几分素雅。
好看。
“去打个招呼啊,光站着盯人家看算什么礼数?”封夫人笑逐颜开,轻轻推了一把封长诀,后者直愣愣被推向前一步,回过神来。
封长诀狡辩道:“我这是注目礼。”
和母亲说话间,裴问礼注意到这边,勾着丝丝浅笑,拂袖而来。
“封夫人,封小将军。”裴问礼微微躬身行礼,“好巧,你们也去礼佛?”
封夫人笑道:“是啊,来还愿。先前老爷和涯儿在外守边,心里总不安稳,常来五福寺求平安。今日是菩萨生辰,自然要来的。”
求平安……
裴问礼眸色微动,很快被掩饰下去,面色如常地回道:“夫人心诚心善,菩萨会保佑的。”
“哈哈……”封夫人笑出声,这孩子嘴真甜。
同裴问礼闲聊,总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极擅言辞交际。
“说起来,问礼比我们涯儿还小上两岁吧?”封夫人忽的想到这个问题,裴问礼谈吐生风、礼数周到,举手投足尽显稳重成熟,差点忘记他与涯儿是同辈。
“是,虚岁十七。”
“涯儿,你看看人家,比你小两岁,早早就坐上六品官的位置。”封夫人扯上封长诀,后者不情不愿地应声。
裴问礼淡然一笑,夸赞道:“封小将军才是英雄才俊,裴某若是能与封小将军结交……”
“结交!怎么不结交!”封长诀终于能接上话了,他爽朗笑笑,一手揽过裴问礼的脖颈,“我封长诀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裴问礼眯眼笑笑,没有答话。
“什么!厢房不够!”
一进寺门就听见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与一名尼姑的争执,还有几个洒扫尼姑站在边上劝解。
“我分明看见还有几间空厢房没有人住!”妇人指着寺院偏门,瞪着为首的尼姑。
尼姑低头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摇摇头道:“施主,那些厢房有贵人定好了,贫尼无法做主。”
妇人不满,有意扬声吸引他人注意:“什么贵人,有我们国公府面子大?”
尼姑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看着热闹,就见边上的裴问礼从容走过去,封长诀疑惑,也想跟着过去,被封夫人制止。
“夫人,实在抱歉,小官定了厢房……”裴问礼观察着妇人的神情,后者认出他来,先是一愣,憋着气道:“原来是裴大人定的厢房,那便算了,只是不知其他几位定厢房的贵客可有裴大人的身份尊贵?”
尼姑有点慌张,手足无措,这些举动尽被裴问礼收入眼底,他笑着帮她解围:“夫人,这几间厢房都是小官定的。”
“定这么多干嘛……”妇人沉默片刻,目光转向远处的封夫人和封长诀,原来是带了人,她冷哼一声,愤愤离去。
“多谢裴大人解围!”尼姑连忙道谢。
“无妨。”裴问礼心里打着算盘,话锋一转,“望尼师能借一间厢房,好坐实方才一说。”
尼姑犹豫片刻,重新找借口:“实不相瞒,那几间厢房是寺中人所住,不好借住于施主。”
尼姑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额上沁出细汗,裴问礼盯了一会她的眼睛,看出什么,很是满意地挪开视线。
“既如此,我就不住了。”
“谢施主谅解。”
尼姑们散开,为首的尼姑匆匆忙忙跑进偏门,直到之后的礼佛典礼一直没有出现。
礼佛完毕,香火四起。
封夫人带着封长诀去认人家,走走过场。
“这位是礼部尚书白大人之女,白雅,你可中意?”封夫人转头问封长诀,白雅长得温婉可人,是不错的选择。
封长诀无心在此,欲敷衍了事,却被白夫人抢先道:“哪有一上来就问中不中意的呀,让小辈们互相接触接触,再做定论。”
“哟,你看,是我太心急了,一见着白小姐的模样水灵,就万分喜欢,恨不得现在就让她进我们封家呢。”封夫人笑意盎然,转头看到封长诀已经无聊地吹起口哨,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隔着背,封长诀也能感受到那一巴掌的杀气腾腾。
“寺里风景清静,你们不如四处走走?”封夫人提议道,说是提议,不如说是下了道命令。
寺中幽静,小池里种满莲花,院子周围布满竹子,道路兜兜转转,容易迷路。
就像现在,封长诀和白雅也不知自己走到哪来了。
“小将军,可有喜爱的食物?”白雅主动找话聊,她擅长厨艺,若是知晓封长诀喜欢什么食物,她手中胜券就更大。
封家世代封侯,是贵族,不同于一般的官宦家族,需要通过科举举荐。如此一比,封家当然是香饽饽。
“没什么喜欢的。”
“那……小将军当年守边疆,一般吃的是什么?”
说到边疆可有的话聊了,封长诀勾手指细数给她看:“牛啊羊啊,饿极了看见肉就生吃,无肉就拔草吃,塞进去填肚子,什么都吃,能饱就行,噢,除了吃牲畜的粪便。”
“!!!”
白雅很是惊讶,好不文明的吃法,她手臂上鸡皮疙瘩掉一地,心中对封长诀突然有些畏惧和嫌弃。
为了攀上侯府,拼了。
白雅微微一笑:“生吃?真是新颖的吃法。”
封长诀和她拐弯走向更幽静之地,那处厢房众多,竹廊画墙。
“不妨试试?”封长诀眼眸一亮,没想到京都也有姑娘不嫌边疆贫瘠的食物,反而感兴趣,他忽然来了兴趣。
白雅:“……”
这人怎么死追不放呢。
白雅干笑几声,温声道:“有空我便试试。”
“好啊,我还想过,在府中设生肉宴呢。”
实在令人作呕,白雅难受地咽了咽,转换话题:“小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呀?”
封长诀脑海里蹦出裴问礼的模样,耳朵一红,描述道:“有出尘之姿,似仙子一般,温柔体贴、知书达礼……”
就前面两点,京都就少有姑娘符合。京都姑娘大多带有脂粉气,花团锦簇的服饰。
“最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雅:“……”长得好看还不化妆的姑娘,你也要求太高了!
白雅忍不住腹诽,这辈子你怕是都娶不上媳妇了!
封长诀走了几步,发觉人未跟上,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回过头问白雅:“这样的姑娘很少吧?”
“何止很少,至少我在京都未见过,倒是江南一带应当会有。”白雅就差翻白眼,封长诀知趣地闭上嘴。
再走过一个拐角,封长诀忍不住偏头和白雅说道:“怎么没有,像裴问礼那样的!”
这次白雅没回话,她上前一步,对前方的人行礼道:“裴大人。”
封长诀怔住,转过头去看,裴问礼身边带着金保,他们正站在院中紫竹前观赏,闻声他转头和封长诀对上视线。
封长诀:“……”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裴问礼手中竹扇一闭,勾着笑询问事由。
封长诀想拦住白雅,后者早有预防,又上前好几步,回答裴问礼:“方才我与小将军在聊他喜欢的类型什么样,他说,要有出尘之姿,似仙子一般,温柔体贴,知书达礼,最重要的一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金保越听越不对劲,这几点大人也符合啊!
白雅直接给出答案:“我一下就想起来了,裴大人正好符合这点呀。”
裴问礼眼底含笑,瞥向一旁紧张的封长诀,嗓音温雅低沉:“哦,是吗?”
封长诀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故作潇洒,大笑道:“哈哈哈……不知裴大人家中可否有姐妹?”
“家中姐姐早已出嫁多年。”裴问礼说的话算是捏死封长诀最后一点盼望。
“那便算了。”
封长诀挤出一丝笑,说完就想离开这个让他尴尬得无处容身的地方。
“算了?”裴问礼忽的出声,封长诀走出一步的脚硬生生挪回原地,前者贴近,故意拿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眼看封长诀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裴问礼乘胜追击,“小将军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娶我?”
封长诀脸上瞬间红透,他很喜欢裴问礼的脸,如今凑这么近,让他如何是好?
看到这一幕,金保和白雅一个脸黑,一个流露着笑容。
“我哪有能耐娶得一名男子?再说了,我喜欢姑娘,这种玩笑,少开的好,怕我以后讨不着媳妇!”
说完他就飞快跑走,白雅也行礼告退。
金保手捏成一个拳头,骂道:“他就是觊觎大人的美色,还不敢承认,他看着大人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太可恶了!”
裴问礼转开扇子,对金保的愤慨之词一笔带过:“我知道,他喜欢我这张脸,我自有打算。”
金保冲着封长诀离开的方向愤哼一声,接着在厢房附近探查。
一炷香的时间,金保轻手轻脚关上门,从厢房里出来,将情况汇报给裴问礼。
“大人,这四间厢房里面摆设一模一样,书画后皆有暗道,不知通往哪里……”
裴问礼正要开口,千百急冲冲跑来,给他们使眼色——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