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熟悉而又难闻的气味,瞧见沈承运身负重伤昏迷在沈骏身后,心中可怕的念想终究还是应验。他瞳仁微缩,但依旧面不改色,骑着雪见来到他身边,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昨日除夕夜,周淮带人闯入无师之巅”,沈骏毫无感情的复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喃喃道:“他杀了很多人,我爹因此身负重伤,我娘此刻还在留在派中不知生死。”
回忆起昨夜,仿佛就像一场噩梦,可如今天亮了,梦醒了,才发现这是现实,沈承运微弱的鼻息还打在自己身上,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这是真的,他在这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闻言寒川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但他不懂医术,所以帮不了沈承运,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问道:“沈钰呢?”
“他也留在了派中”,沈骏的眼眸忽然回神,他立马问道:“怎么就来了你一人?无尘之境其他人呢?”
“昨日傍晚我外出时,正好碰见了沈钰的马,可却不见骑马之人”,寒川淡声解释道:“所以我便先行一步出发,也已书信给父亲告知其状况,所以其他人可能在后方。”
希望破灭,闻言沈骏的眼神又暗了下去,隐隐闪烁着受伤的微光。
“你继续向前”,寒川不会安慰人,对沈骏他更是无话可说,他轻夹马腹,雪见随即准备继续向前,他尽量用最柔和的语气,说道:“我去救他。”
等沈钰赶回战场之时,整个习武场基本已沦为一片废墟,所站着的同门与长老都已寥寥无几,可他们仍旧无人退缩。仍旧孤身奋战,瑜箐则站在最前方支起一道巨大的藤蔓屏障,正努力的抵制着傀儡前进。
从离开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如今她已浑身是血,身负重伤,只是眼眸还依旧坚定,结印的手还在不断释放灵流。精心绘制的妆容早已被血水尽数毁去,身上的衣裙也变得破烂不堪。
“伯母!”沈钰一个箭步来到了她身边,随即召出春分开始击杀涌入的傀儡,不忘提醒道:“您与先生们先走,我负责断后。”
“尘儿!?”怎么都没料到他会返回来,瑜箐当即大惊失色,忍不住斥道:“不是让你带骏儿先走吗?为什么要回来!?”
“伯母放心”,沈钰抽空解释道:“他们已经被我送走了,后方结界薄弱处我已安排好了车马,您带着长老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你傻吗!?”泪水溢出了眼眶,瑜箐很难得失了态,不顾一切的对他吼道:“明明都已经走了!还回来作甚!?我煞费苦心的留下来断后,不就是为了给你们拼出一条生路吗!?你此行此举,对得起我吗!?”
“命是伯母,是涧渂,是伯父,甚至是无师之巅给的”,沈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坚定的说道:“若无你们,这世上便没了我沈月尘,所以我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护你们周全!”
这些年沈钰虽然安分守己,不肯忘本,可沈承运与瑜箐待他的好他都清楚,他也明白如果自己真的遇到了危险,那瑜箐跟沈承运一定拼死也会护自己周全。
“你!你!你!!!”瑜箐恨得咬碎了牙,即将冲出口的话,却卡在了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看着沈钰笃定而又坚决的身影,她绝望的合上了眼帘,当她再次掀起眼帘之时,眸光却多了一抹决绝。
“还挺能抗”,周淮看着这些人苟延残喘的模样,他只觉得无比畅快,忍不住讽刺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毁灭击杀的快感是无与伦比的,自他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后,他便暗暗开始习修冥生咒。直到今时今日,他已经完全能熟练自如的使用冥生咒,傀儡一传十,十传百,只要尸体还在,只要傀儡不毁,它便可以无限复生,用之不尽。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了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称霸为王,一统天下。只要有浮梦锦,他便是人魔混血,只要能使用冥生咒,他就是天下霸主。
其实早在发现自己能使用冥生咒后,他便将此事告诉过周庆元,他坚信只要把冥生咒学会,他日必然能统一修真界,称霸为王。
可周庆元那个懦夫却畏手畏脚,当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还坚称若身份暴露,必将会遭来杀身之祸。所以他不单是否决了自己,甚至还不准自己再继续使用冥生咒。
这样就算了,为防止自己叛变,他甚至强迫自己与他定下了生死契,使自己与他变成了共生的关系,好在这个生死契只能维持百年,百年过后便会自行解开。
自定下生死契后,这些年他一直安分守己也没再提过冥生咒的事,这也大大降低了周庆元对自己的警惕。上天是眷顾他的,就在生死契失效之时,周庆元正好处在闭关之中,而这无疑是给了周淮叛变的机会,如今唯一的束缚已然解决,这世间将再无人能与他掣肘。
“唔!”芳泽挨了一击,当即连连后退,他痛苦的捂住胸口,哇一声吐出来一大口鲜血。
瑜箐大惊失色:“芳泽!”
沈钰立马冲了过去:“芳泽先生!”
“来不及了!”沈钰扶着芳泽退到了青鸾身边,随后他立马又赶回瑜箐身侧,催促道:“您先带诸位先生先离开,我负责断后!再不走我们全部都会死在这!涧渂不能没有娘亲!”
“可涧渂也不能没有哥哥!”瑜箐红了眼眶,痛苦的厉声斥道:“你快走!带着先生们,还有你的师兄弟们赶紧走!”
沈钰连连摇头,坚定的说道:“可是!”
“尘儿!你听话!”瑜箐嘶吼着打断了他,她咬碎了牙,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此刻她满脸都是悔恨之意,哽咽道:“我们已经对不起无师之巅,也对不起你的父母,若你要是死了,日后九泉之下,我便无颜再面对你的父母。所以伯母求你了,求求你赶紧走,求你一定要活下去!行吗……我求你了……”
“可是”,沈钰再一次摇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她的眸光突然变得异常凶狠,结印的手势也发生了变化,紧跟着所释放出来的藤蔓也变得坚韧无比,所覆盖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沈钰不太清楚瑜箐专武的作用,平日里她甚少出手,所以他只知道是藤蔓,可见她如此,他便也意识到她或许已经用上了绝招。
只见面前的藤蔓开始源源不断的长出,纵横交错,眼花缭乱,眼看着一条条藤蔓向前蔓延,直至将周淮与傀儡全部拢在其中。
瑜箐并不出自仙门世家,她出自江湖上那些鲜少人知的帮派,所以没什么人清楚她的身份。再加上周淮没见过这种专武,也没遇见过这种状况,能操控傀儡的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所以他不慌不乱,可见藤蔓越来越多,他身旁的无尽门门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立马开始挥剑想要砍断它们,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这些藤蔓根本就斩不断。
“宗主!”立马有门生向他汇报此事,说道:“这些藤蔓坚韧异常,斩不断啊!”
“斩不断那就用火烧”,周淮还在操控傀儡,他腾不出手去解决藤蔓,他满脸不屑的看着瑜箐,讽刺道:“这世上就没有坚韧不摧的藤蔓,专武也总有弱点。”
“这,这是”,青鸾知道这是瑜箐最后的绝招,可一旦她用了这招,也就意味着她的生命走向了终点,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瑜箐,喃喃道:“用生命绽放的红蔷薇……”
用生命绽放的红蔷薇……
这句话如同宣告死亡一般在沈钰耳畔不断回荡,他的脸色当即惨白,心也沉入了谷底,他立马抓住了瑜箐的手腕想要制止,惶恐的问道:“伯母!你要干什么!?”
“答应我”,蔷薇藤蔓阵已然铸成,瑜箐终于收回了手,缓缓转过头,她慈爱怜惜的看着沈钰,温声道:“好好活下去,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护着骏儿,不要与他为敌。”
哪怕直到最后,她仍选择尊重沈钰的意愿,而不是要求他保护沈骏。沈钰实在是不清楚他们与自己父亲的往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欠了自己什么,值得这样舍命去救自己,值得他们纵容了自己一辈子。
“伯母”,泪如雨下,心如刀割,这种临终前的遗言他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唇瓣翕动,他哀求道:“你先走,你先走……”
森森寒意将他笼罩在其中,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感官都被寒意尽数淹没,抓着瑜箐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泪水像是失控一样开始源源不断的溢出。
眼看着藤蔓的覆盖就剩下最后一点,藤蔓阵内的无尽门门生,也注意到这藤蔓哪怕是用火也无法烧毁,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瑜箐。
周淮当即停下了冥生咒,他恼羞成怒的抬手指向瑜箐,歇斯底里的喊道:“冲出去!杀了她!!!”
所有的门生与傀儡纷纷回过头,此刻正朝着最后的一点缝隙冲了过来,藤蔓阵内杀声一片,瑜箐绝望的合上了眼帘,她朝着沈钰用力一推,随后头也不回的冲进了藤蔓中,用自己的身体完成了最后的覆盖。
不要!
不要!!!
沈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身体却一点一点倒下,红温一点一点上了脸,脖颈凸起一条纵横交错的血管,他声嘶力竭的喊道:“伯母!!!”
“伯母!伯母!”
沈钰忽然惊醒,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瞳仁收缩至最小,心脏像是失控一般疯狂撞击着胸膛,胸膛跌宕起伏,粗气直喘。
耳畔失了听觉,只剩嗡鸣一片,梦境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两滴滚烫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划过脸颊。
“月尘,月尘?”
感受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沈钰的心脏在它的安抚之下才慢慢恢复平静,耳畔的嗡鸣也随之渐渐收小。
他这才听见了身旁之人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而又温和的声音,他对自己说:“没事了,是梦而已。”
沈钰僵硬的转过了头,在他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眸时,胸腔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他抬手就搂住了寒川的脖颈,用力撞上了他的胸膛,喉间抑制不住的泄出一丝呜咽。
寒川浑然一怔,随后又轻轻搂住他颤抖的身躯,温声安抚道:“没事了,梦醒了,都过去了。”
是啊,梦醒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往昔种种,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他被寒川轻轻搂在怀中,鼻腔充斥着熟悉的香味,明明两人关系不好,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个诡异而又莫名其妙的怀抱中,沈钰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他甚至舍不得松开,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只露出一双止不住泪的眼眸。好在寒川也没指责他,也没有将他推开,只是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突然“砰”的一声,寒儒推门而入,他一脚迈了进来,满脸兴奋的说道:“师尊,师……”
映入眼帘的是两人坐在床榻上,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寒川猛然侧首扫过去一记眼刀,当即斥道:“滚出……”
可下一秒沈钰就松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去,怀中一空,寒川的心底当即燃起一把无名火,怒上心头眉心狂跳,可当他看清来者的脸时,却又无可奈何的强压下心中怒火,沉声道:“你先出去……”
“哦……”寒儒失落的应了一声,随后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树叶泛黄,叶如火般热烈,银杏叶似金般灿烂。秋风起,落叶纷飞,带来阵阵凉意,晨雾袅袅,炊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