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钦差正在上奏。
洪水这事,纸包不住火,肯定是要尽快报到京城的,钦差作为督办造桥修坝的官员,桥塌了,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与其等知府上奏,还不如自己先一步承认失察的错误。
卢钦差的奏疏与知府的奏疏,前后寄出。
八百里加急,本该沿途换官差和战马的,根本不敢休息,为了节省时间,中途只换了一匹马。
从亥时到丑时末,短短两个半时辰,两封奏疏同时抵达京城。
“八百里加急,扬州急报——”
宵禁的京城里,高亢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宁静。
在大晋,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分不同旗帜,红色为战报,黄色为州府急报。
火光锃亮的城楼上,护城军远远看见来者打着黄色旗帜,护城军赶紧打开城门,将急报交接,再由护城军快马加鞭送进宫中。
原先那匹八百里加急的战马,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报——”
粗犷的男声,带着穿云裂石的紧迫,甚至吵醒了临近宫闱的宅院。
宫门开启,两份急报送入皇城深处。
养心殿燃起一排烛光,里面传来一阵哐当响声。
不出一刻钟,老太监神色肃穆,领了口谕脚步匆匆地走出——
“宣,李丞相、二皇子、***觐见!”
“宣,镇国公、京机卫指挥使荣信侯觐见!”
“宣吏部尚书、吏部右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工部左右侍郎觐见!”
“宣御史中丞姜大人觐见!”
底下的十几个小黄门,领了旨意,每人带着几个小宫人,去各家宣旨。
他们低着头,有个别,在心中腹诽,喊这么多大臣,不如提前朝会好了。
*
消息传到宁国公府的时候,沈桑宁睡得正香,睡着睡着又窝到了裴如衍的怀里。
“世子,出事了!”
夫妻俩同时惊醒,只听房外陈书道:“小黄门已经在前厅了,属下用银子询问了,扬州出事了!姜大人疑似因公殉职,尺骨还未寻得,洪水已经淹了一座城,陛下宣世子入宫。”
沈桑宁唰地坐起身,面色如纸,手肘颤抖。
怎么会这样?前世八月十四的水灾,今生没有发生,她自然觉得已经安全了,而今日是八月十五!
变了,日期变了,水灾却还是来了。
“姜璃如何?”她一边和裴如衍一起起身,一边问外头。
陈书迟疑,“没人说,应是没事的吧。”
没有关于姜璃的坏消息,勉强算一个好消息,沈桑宁抓着裴如衍。
这个时候召见裴如衍,要么是为了修河筑堤,要么是为了赈灾,要么是为了查水患根源。
“明明堤坝已经筑造好了,姜太爷是有修河经验的,却落得这样结局,此事必然有人从中捣鬼,而姜家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沈桑宁心神不宁地嘱咐,“姜大人脾气执拗,他万一意气用事,恐怕会如了幕后者的意,阿衍,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看顾他些好吗?”
她不知皇帝有没有召见姜大人,但等会儿天就要亮了,就算现在不召见,待会儿还是要上早朝。
沈桑宁替裴如衍系腰带的手腕,因不安微微颤动,裴如衍理好领口,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点头,紧抿着唇,没再说更多的。
但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她忧虑着姜璃的安危,忧虑着扬州目前情形,忧虑着裴如衍被召入宫的原由,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裴如衍单手拿着官帽,另一只手从抽屉拿出一封空白信塞在沈桑宁手里,“劳烦夫人替我书信一封去金陵,让谢霖去扬州。”
他顿了顿,眉梢眼尾都是严肃,“央央,别怪我这个时候还在动心思,时局就是如此,虽残忍了些,但这也是谢霖的机会。”
扬州与金陵很近,谢霖虽没有圣命,但作为宗室,自己请命赈灾合情合理,毕竟靠的近,没人比他更合适。
眼下,是谢霖提高民心和圣心的机会。
沈桑宁接过信纸,裴如衍转身步入庭院。
绯红的官服慢慢融于夜色下,他不曾回头,边走,边戴上官帽。
他忘了关门,沈桑宁捏着信纸,看着他消失,小院里的凉风吹了进来,紫灵匆匆赶来——
“少夫人,您还要接着睡么?”
沈桑宁摇头,走到书桌前,提笔给谢霖写信。
以裴如衍的名义,但是她的字迹。
谢霖此人,虽有时候不着调,但在正事上的能力,沈桑宁没有怀疑过,毕竟前世也有过交集。
何况裴如衍能选择这位表弟,也代表信任。
沈桑宁相信裴如衍,因此相信谢霖,不过在信的末位处,她夹带了点私货。
“吾妻之友,姜氏之女姜璃,此行与其祖父一同治河,表弟若有机会,请帮忙看顾一二,不胜感激。”
“扬州之危,若安置百姓的银两有所短缺,吾妻有财,尽可开口。”
——裴如衍,妻代笔。
沈桑宁写完,将信封封好,交由陈武,找裴如衍养的心腹快马加鞭送去金陵。
然后她也没闲着,出了府去,将存在钱庄的银票、酒楼和绣衣阁能够提取出来的银钱归拢到一起,放在盒子里拿回来。
治河是极其耗钱的,先前让姜太爷去治河,国库就已经出了好大一笔官银,这次整个扬州沦陷,不仅要重修河堤,还得安置百姓,重建扬州城,这开销……
前世好像是国库出了一半,剩下一半让富商们捐款了。
但是要从富商口袋里掏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为末,捐款反而要冲头一个,谁能愿意。
沈桑宁愿意,上天给了赚钱的能力,自然也该做些贡献。
可惜自己现钱不多,因为先前还让紫苏带走不少钱出去开拓。
沈桑宁看着硬凑出来的二十万两,陷入沉思。
这里头还包含了裴如衍的私房钱。
天还未亮。
被宣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御书房,御书房内气氛凝固,宫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
裴如衍不是第一个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左边站着上峰吏部尚书,右边站着自家舅舅荣信侯。
皇帝不说话,没人说话,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晋元帝的白头发有多了几根,冷着脸,看着姗姗来迟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