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床榻边的青年闻言,慌乱抬眸看去,犹豫片刻后,声音低哑。
“……是,我之前略有怀疑,识海里多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黎年自嘲的扯了扯唇角,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的,以宿禹的敏锐,迟早会发现,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歪头看了他一眼,柔软的长发顺着肩上滑落,淡淡说道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漫开无尽的血色,宿禹高大的身躯猛的一顿,这个问题终究还是到了他们面前。
他停顿片刻,艰难开口,一向淡漠从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我能猜到…”
黎年唇角蓦的绽放一抹冷笑,只是笑意不搭眼底,只余骨子里透出的冷寂,穿过层层躯壳,侵入他人心底。
她指尖轻动,一抹莹白的光晕置于掌心上,这是乾坤镜碎片留下的,方才她才明白这里是她的一切过往。
包括前世的一切。
她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扯,扬起的发丝纠缠不清,青年一怔,任由少女扼住他的命门。
两人双双跌回床榻上,衣衫交叠,黎年垂眸看着他,熟悉的乌黑瞳仁,两人呼吸极近。
她唇角扬着一抹笑,神情似乎很是平静,但只有宿禹知晓,此刻风轻云淡的少女只是疼得麻木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爱过你吗,那就看看吧。”
话落,那团光晕从漂浮到两人之间,黎年俯身靠近他,两人额头紧紧相贴,光晕同时遁入两人神魂。
在宿禹瞳孔骤然紧缩的那一刻,两人一同被拉入前世旋涡中。
黎年宛若自虐般,在一旁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来到天衍宗,如何成为他的弟子,又是如何一步步爱上他。
无非是日日相伴,共至经年,所以才肆意心动,成疯成魔。
也许在外人眼中,宿禹强大孤傲,凌驾于修真界之上,在众人心中宛如神只一般,高冷如天上月。
可日日相伴,精心呵护,在情窦初开的年华,恰巧遇上一个谪仙般的男子,又怎能不沦陷。
哪怕宿禹从未说过爱,可黎年得到了他所有的温情和疼惜,她所得到的都是旁人可望不可及的。
在这一刻里,黎年恨不得冲进去,想要告诉前世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爱上他,不要再让自己伤痕累累。
可梦,终究是梦。
今世的黎年和宿禹,清清楚楚的看着,前世的黎年是如何作茧自缚,自我挣扎,挣不脱,救不得。
最后事发,黎年沦为众矢之的,是天衍宗的耻辱,亦是高高在上的玉阙仙尊此生的污点。
铺天盖地的痛苦朝宿禹扑来,宛如一万根针扎入心脏,全部化为丝丝缠绕的棉线,一圈圈箍紧,密密匝匝压得透不过气来。
龙元国那屈辱无助的几年,毫无自尊,任人践踏。
宿禹红着眼眶,面上一瞬间爬上了暴戾之气,唇瓣紧抿,那是他呵护着长大的姑娘,他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
如今却活得如此卑微,这些人怎么敢的?
江毓夏被抓,白及只身闯入魔界,浑身是血,带回了毫无生息的江毓夏。
再到后来,上古魔气爆发,修真界再无一日安宁。
修真界节节退败,毫无抵抗之力,无数修士为此身陨。而凡间更是如此,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这一方天地,笼罩于上古魔气之中,岌岌可危,天道崩塌,天地法则沦为笑话,再无何人能约束。
天上人间,如同炼狱一般。
最后,宿禹手持九天玄霜剑,剑尖发着噬骨的寒霜,所过之处,皆是莹白的霜,缓缓向她走去。
青年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他微微抬眸,目光冷如冰霜淡淡扫了黎年一眼,眼神冷漠,寒冷彻骨。
黎年被人押送到这里,满心期待,原本以为等来的会是温情,却从未想过是这样,她呆滞的站在原地。
“师尊,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对吗?”她摇着头,眼眶里的泪水濡湿了细长纤密的睫羽。
她仍旧抱着希望。
宿禹微微蹙眉,凝向她的目光没有半点怜惜,只有冰冷。
宛如一尊神只俯瞰蝼蚁,清冷无温。
他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色法则快要支撑不住了,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召回五枚莲子。
宿禹盯着黎年几秒后,覆着霜似的眉间,闪过一丝悲悯,而后化为虚无。
一人较之天下苍生,孰轻孰重,他自然知晓。
黎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静静看在原地,看着青年一步步靠近,手中长剑倒悬。
白衣胜雪,与长发一同翻飞,眼中是覆盖万物的威压和沉寂,再无一丝从前的温情。
“你……要杀我……是吗?”
黎年仰着头看她,那双乌黑瞳仁,清澈如水晶,隐隐泣着血,眼底浮现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求…你了,别这么……对我。
不知为何,被这双眸子注视着,他的心抽痛了一瞬,仿佛这是是要失去什么了,但此时的他并不懂。
上古时期,身经百战的上古神明,挥袖间,万千生灵灭于战场,丝毫不改其色。
如今唯一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个神明,竟是有些下不了手。
他眉心蹙了蹙,微微侧头,手中长剑一转,锐利而冰寒的剑气贯穿了少女的心脏,血色蔓延开来。
黎年倒在地上,看着曾经护她的剑,眼中漫过痛色,原来结束她性命的会是这把剑啊。
冷风从胸膛中的窟窿灌入,明明很痛很痛,但黎年连一丝声音都未曾发出,在濒死之际,她的神魂被剥离而出。
青年一手执着神灯,慢条斯理的将她的神魂禁锢于神灯内,炽热的火焰燃烧着寸寸神魂。
在颠倒的视野中,黎年疼得浑身痉挛,如墨的长发披散了一地,白色的衣裙闪着鲜红的血。
半晌后,一切回归平静。
地上的少女毫无声息,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双手无力的垂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