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周末,是乔木回五家村的日子了,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不用担心被外婆发现什么端倪了。
只是出来前,顾栩言不知道又抽的什么风,下了死命令,不许乔木晚归。
这大概是新的为难人的方式吧,乔木想把手里的玻璃杯砸到他脸上。但碍于顾栩言的病情,还是忍住了。
想起来之前的事,乔木还是有些歉疚,于在野只是和他吃了顿饭,就要被顾栩言一通冷嘲热讽。
他试着和于在野道了歉,但于在野的态度似乎还是不明朗。乔木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见面,但愿能缓和一点这样的关系。
毕竟他都快搬家了,不能让两个人留下的最后的记忆是这样的。
地铁转公交,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五家村,车门一打开,就能听到悠扬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循环。
刘红英已经骑着电动三轮车在路口等着了,“外婆!”车上绑了个很显眼的红底白字广告牌,写着菜煎饼三个字。只是一众灶具都被清理干净了。座子拉了起来,可以用来坐人了。
老人家笑着,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招手让乔木过来。
乔木挤过人群,快步走向刘红英。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和地铁转乘,已经出了不少汗。刘红英打开后座的泡沫箱子,摸出了一瓶冰水,塞到乔木手里。
“这么热的天,下次可以别过来了,来回路上也辛苦。”
有些破旧的遮阳伞被撑起,罩在乔木的头上,“出来也不戴个帽子,一会就得晒黑了。”
乔木接过伞,两只手都被占满了。“外婆,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吧?”
刘红英笑着,皱纹里都堆着慈爱,人到了一定年纪,好像隔几天就能看得出来苍老的样子似的。
她很瘦,比乔木矮了一大截,背微微弓着,走起路来也有点摇晃,仿佛风一吹就倒。好在刚刚触及到脖颈的头发白发很少,用老式发箍箍着,可即便是精神头还不错,也没办法掩盖越来越老的事实。
乔木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动了,“外婆,这几天忙不忙?”
刘红英拿出青白花纹的棉手帕擦汗,索性两个问题一起回答了。“刚到这你就来了,没等多会。不忙,这个天这么热,肯出门的可不多,比平时清闲多了。”
乔木坐上电动三轮车,刘红英熟练地启动了车子,车子稳稳地驶向村里。
一路上,刘红英念叨着家里的事情。“小野他爸前两天伤了腿才出院,我知道你今天来,买了点水果放屋里了,你回头拎着,去看看他。小野那孩子也回来了,你俩那么久没见了,可以多玩一会。”
“外婆,我取了现金,于叔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孩子!花不着你的钱,我拿了五百,你去看的时候带上就行。”
刘红英乐呵呵,自顾自说着话,“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方瓜饼子,一会多吃点。”
乔木看着前面那个瘦小的背影,身上的碎花夏装,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件,乔木已经说不出那种布料的名字了,现在市面上很少见的材质。
乔木也想给刘红英买很多东西,但她对于乔木拿来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一次。
更是有一回亲自带着乔木去城区,穿着不大合脚的布鞋,顶着草帽游走于格格不入的服装店
用一口浓重的乡音把衣服全部退掉,店员们的白眼乔木至今都还记得。
那些只是很普通的衣服,都没有什么品牌,可即便是这样,刘红英也不肯留下。
乔木伤心得一直哭,刘红英也没有心软。
在夏天快要擦黑的地铁口,她用衣襟擦了擦乔木的眼泪,把便利店找的零钱用手帕包好,放进自己缝的贴身口袋里。喂了乔木几口甜水,才半蹲着跟乔木说。
“儿啊,你现在在顾家生活,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顾家的。他们家养你是应该的,但却不能也不该用在我身上。我老了,有衣服穿就行。”
那些旧衣衫,一穿就是一二十年。
刘红英在小街上摆摊卖点小吃,利润微薄。
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光顾那些年轻人的生意,总觉得年纪大的做出来的吃食不太卫生。这就使她本来就不高的收入,变得更少了,每个月还挂念着儿子,要给乔知言汇些钱过去。
每回乔木过来,刘红英就买这买那的,一分钱都不肯用乔木的,倒是给乔木花了不少。
一路颠簸,掠过长阴,承接炙热。
在这把黑色涂料斑驳的伞下,乔木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往复,几个寒暑。
走了十来分钟,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便映入眼帘,正值盛夏,桐花落尽,满树阔叶。
树下有人打着牌,有几个光着脊梁,摇着蒲扇。小孩们就在一旁玩,脑袋上都是汗。
几个相熟的人见了刘红英都笑着打招呼,“又去接孙子啊?”
刘红英笑着回应。
在这些人嘴里,刘红英没有称谓,没人与她有血缘关系,村子里也没有她的儿子或孙子,所以连谁谁妈,谁谁奶奶这样的称呼都没有。
是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
乔木把头上的伞又朝着刘红英那边偏了偏,被刘红英发觉,“你打着就行,不用管我,都老太太了,习惯了。”
乔木仍然是举着,“没事,晒不到我。”
刘红英笑起来,“我们小木长大了。”
这里的人,大多数皮肤要深一点,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原来差异的东西存在于方方面面。
在学校里,他见到的人很少有样貌奇怪的,大多都皮肤白净平整,唇红齿白。即便是长相一般,但有气质和衣装的加持,看起来也会让人觉得舒服。那些天生丽质的天之骄子,更是不必说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所享受到的恩惠,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