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思夜想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乔木恍然间觉得又是幻听。
他曾无数次想着,如果之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有碧海蓝天,海阔天空,是涤尽纤尘,山明水秀。
但都是徒劳的。
世界太大了,他回不到顾栩言身边。
乔木不明白,如果一段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安排它开始。上帝或许就是这样,喜欢看着世人犯蠢,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在注定无善果的结局前沦为囚徒。
骨肉相连的人想要相爱,注定要剥皮拆骨,血肉模糊……
乔木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酒液荡开了一圈细小的涟漪。他僵在原地,那声音仿佛跨越了无数个漫长的昼夜,穿过记忆的重重迷雾,直直撞进他的心里——遥远、恍惚,像他无数次梦里出现的幻音。
七年了,记忆里的声音已经不断失真,乔木几乎都要记不起来顾栩言是怎样和他说话的了。
这些年,他把顾栩言的名字写在掌心上,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城,去往京市的路,却再也没有成行。
他真的以为就这样了,如果平安的代价是再也不见,乔木也认承。
可……
没有一句言语,几乎在看到顾栩言的一瞬间,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春暖花开之际,乔木如同依旧身处另外一场风雪之中,困在冰岛的阴霾天气里不得脱身。
被无边的苍凉浸泡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心痛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他没有什么好值得喜悦的事情,也不为其他的任何事情而伤神。浑浑噩噩的七年里,尖锐的痛苦和盛大的喜悦似乎已经抽离了他的身体。
可此刻,看着顾栩言的眼睛,他忽然又体会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
所有的苦都变成无边的苦涩,像是多年的流浪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来接他回家一样。
可是,你怎么才来啊?
“这么久不见,不会叫人了吗?”顾栩言缓步走过来,眼神一直定在乔木身上,神伤而凄怆。万千愁绪,至此无言。
乔木的眼神有些恍惚,嘴唇微微颤抖。他说不出一个字,无数次梦醒时刻推演的重逢场景却变得更加无措,坠入了时间的洪流里。
顾栩言眼中也有泪,但悬而未落,积郁成目中星辰,说出来的话却是伤人的,“没有时间去见我,却跑来这里见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哥哥。”
“乔木。”顾栩言越过于在野,低眉看着乔木的脸,声音已经哽咽,“你真当我永远不会生气吗?”
于在野恼火地叹了口气,看着顾栩言,“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样的场景很惹人厌,顾栩言心里疼,不想和于在野计较。他看了于在野一眼,但也只有那么一眼,然后就再次垂眸,手掌抬起,接住乔木掉下来的眼泪。
“还是那么爱哭。”顾栩言轻轻蹭了一下乔木的脸颊,然后便被抱住了。
一声裹挟着寂落凋零的哭诉,化作痛彻心扉的一个字眼。
“哥——”
声音被埋在衣料温软之间,沉闷得如同凌迟骨肉的声音。
不见血泪的痛。
于在野于是彻底放弃了,无奈叹气。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无论再过多久,不该得到的还是不会得到。
从前给乔木擦眼泪的只有于在野,而以后,也只有顾栩言了。
他拿起外套,转身出了房门。
乔木一直在哭,仿佛迟来的痛苦在瞬间决堤,所以他泣不成声。
到最后整个人都是抖的,被顾栩言抱在怀里。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呢?一走七年,再不相见。
顾栩言一路追过来,却只能得到他的眼泪……
乔木抽噎着,目光模糊,垂死般将自己依附在顾栩言的身上,似乎丧失了一切可以触动的力气。
“你那样难过,好像负心的那个人是我一样……”顾栩言忍了忍眼泪,下巴抵在乔木的发顶蹭了蹭,“要用这种方法继续折磨我是吗?”
话音未落,乔木又贴上他的心口,垂落几滴眼泪,“顾栩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骗子。”顾栩言应道。
于是乔木又哭,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在此刻都流尽,痛苦被和血吞下,成了杀人的刀。
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乔木被顾栩言带走,回到了静寂之地安眠。
乔木醉了酒,依旧觉得很痛。
于是在路边拦下了顾栩言的驾驶之路,从他口中汲取一些生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可需要就是需要。
灯光下,影子交叠在一起,两个人沉默地对望着,模糊了所有的悲欢和别离。
“还走吗?”顾栩言问他。
“走。”乔木回答。
擦干了脸上冰凉的眼泪,然后倒进顾栩言肩颈处喘息。“哥,没有结果的。”
他们试过了,然后伤痕累累,赔掉了性命,也换不回一朝的自由。
乔木不敢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顾栩言看着他这副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在我这里取暖吗?”
“嗯。”乔木心安理得,“你是哥哥,所以要承担这一切的。”
顾栩言在他颈上亲了一下,然后移开了,“乔木。”
“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么多年,顾栩言把大半个中国都翻遍了,那些宜居的偏远小城都走了一遍,却一直都杳无音信。
死里逃生回来,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顾栩言的心都碎了。
他不知道乔木为什么这么忍心,直到第四年的时候才给家里寄了信件,但里面,没有一个字是写给他的。
“乖宝。”
“这些年,你要怎么过啊……”
一个人,无亲无故。受伤未愈,安葬了母亲,流离失所,每一点都逼得他发疯。
如果乔木出了事,他不知道还要怎样活下去。
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身边那群杀人凶手。
乔木歪在他的怀里,静静地不说话了。顾栩言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醉晕了过去,整个人昏沉得不成样子。睫毛还是湿的,就这样睡着了。
“你走不掉了。”顾栩言碰了碰他的脸,“我不会再让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