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流动的温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虚无感,逐渐攫取乔木的意识。他感到自己像飘浮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随着血液的流失,一点一点地滑向深渊。
他目光失焦地看着,痛感越来越弱,只有冰凉的血液流动,死亡到来之前,竟是无比平静的。没有怨念,没有痛苦。
只有冰冷至极的平静,像是一湖死水,所有的涟漪止歇,陷入永久的宁静,他坦然,且淡然。
不是很痛,真好。
庆幸的想法维持了极为长久的时间,甚至还有些许与已故者相逢的喜悦。
——不知道现在见到刘红英,她还能不能认识自己。
乔木对于时间地概念已经极为模糊了,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而后眼睛眯起来。
里面流出的液体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不再是稀薄的血液,而是粘稠的颗粒状物体。
乔木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那些小东西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涌出,一批一批地献祭牺牲,前赴后继,似乎拼尽全力要守住生命的防线,堆积在破口的地方,像是细密粘稠的米粥。
意识已经模糊,他迟钝地用手指将那些东西抹掉,有些痛,且作用甚微,很快就会有新的涌出来。
他有些怀疑自己下刀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对,因为失血的瞬间是涌出来的血色——分明是静脉血才会有的特征。
刀片就落在地上,他如果想的话,可以重新修正一次。
仅有的力气用来苦笑了一下——还是别了吧,好像还是痛。
桡动脉被割伤的话,血也会溅得到处都是,不好洗。
温水,他需要一些温水。
把手腕放进去,血液就不会凝固了。
他挣扎着支撑起身子,本该是没什么力气的,但一路踉跄,竟也走了好几步的距离,到了床尾的位置。
他抬眼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从未觉得这段距离这样遥远。
脚步几乎抬不动,在地上拖沓着,身子摇摇欲坠,眼前景物虚化。
他痛苦地眨了一下眼睛——此刻的无助,和七年前重叠。
在陌生的医院里,一间一间找顾栩言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眼前阵阵发黑,有风吹过来,他无力抬眼,虚化的世界之中却撞上了一双怒火滔天的眼睛——齐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眼眶泛红。目光落在他手腕蜿蜒而下的血痕上,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乔木!”齐夏的喉咙哽住,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眼像要滴出血般红着,跑上前来,死死抓住乔木的手腕双手发抖。
乔木低下头,看着被紧紧锁住的手腕,有些不适地动了动。
“还没有到明天……”他提醒齐夏,自己却没有醒过来。
梦一样昏沉的意识混乱而嘈杂,他不辩南北,没有时间,只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被禁锢着经历一场兵荒马乱。
急诊室的灯光冷冷地洒在四周,刺得齐夏眼底生疼。乔木被迅速推进来时,依旧昏沉着,气息浅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手腕上鲜血已经干涸,但依然透着惊心动魄的红。
弯曲的针头钻进肉里,送进去,再从另一边刺出,医生熟练地打结,剪掉线头,整整五针,伤口几乎横贯手腕下方,所经血管无一幸免。
缝针的时候没有打麻药,因为来不及,齐夏攥着乔木的手,却抖得根本无法控制——比已然失去意识的乔木颤抖地还要厉害,双目泣血。
医生只能叫护士来帮忙攥住,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每一下都是痛的。
“之后过了恢复期再来看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伤了筋脉。”医生缝完针在诊室里叹气道,“还好割的不深,要是两条手筋被割断的话,即使捡回来一条命,手也废了。”
“好。好。”齐夏目光呆滞地看着靠在护士怀中的乔木,僵硬地点点头,机械地重复着医生的话。双腿灌了铅一样,整个人依旧像是身处冰窟之中,冷到麻木地走过去。
医生又说了些惋惜的话,他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恨意和无力纠缠成一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乔木没有死掉,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恨不得打死他!
他一路呆滞地走过去,推开了旁边司机想要扶他的手,将乔木瘫软的身体搂进怀里。温热的血迹沾上了齐夏的手指,冷得让他浑身僵硬。
医生低声道:“先去急诊室观察一下,输血的准备也要……小伙子,你还好吗?”
“没事。”齐夏的声音沙哑,目光黯淡得如同死灰一般。他把乔木抱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步一步把人从深水中捞起,拖向安全的地方。
意识缓慢而沉重地浮上来,像是从深水里挣脱出的气泡。乔木感觉到自己正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向上攀爬,每一点触碰都伴随着钝钝的疼痛。眼前依然模糊,像罩着一层灰色的雾,冷清与静寂。
黑暗的尽头,模糊掉一切的色彩,无边寂静。
手上被人碰了几下,冰凉的湿意轻触着,乔木无意识地勾了勾手指,恍惚间有了呼吸的重量。
齐夏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但眼底却没有其他波动,只是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给他擦拭指间的血迹。
直到乔木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齐夏的声音沙哑,眼底压抑复杂。
乔木动了动手指,牵动伤口的痛意。他艰难地转头看向齐夏,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齐夏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如果我今天才去见你的话,是不是只能看到你的尸体了?”
乔木的喉咙干涩,闭上了眼,无话可答,唯有歉疚:“对不起。”
“对不起?”齐夏的声音嘲弄,自伤不已,“呵~对不起……”
“乔木。”齐夏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对得起过我吗?”
“游离于所有人之外,只肯给我半点牵连。”他听起来疲累到极点,“你知道失去至亲有多痛的对吧?”
“又怎么敢留书自尽,让我来替你打理后事呢?”
“我欠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