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宜闻言怔然。
“我不是已经把那副雪山图送给你了吗?”
祁鹤安看她一眼,自顾自道,“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完成我的要求就是了。”
萧令宜顿了顿,接过了画笔。
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唤人打水,奉上香炉。
她的习惯,画画前要沐浴焚香。
如今在玉堂殿,沐浴自然是不行,便退一步净手焚香。
片刻后,宫人们端着水盆下去。
萧令宜才再次提起了笔。
落笔的那一刻,她便沉浸入画中了。
雪山图她画过许多次,挂在殿内的又送给祁鹤安的那幅,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
那幅只有形似的雪山图曾被祁鹤安赋予过灵魂。
她日日观看,如今也能画出几分神韵了。
鸿雁山脉壮观辽阔,萧令宜一画便是半个时辰,天色不知何时也昏暗下来了。
祁鹤安一直站在她身侧,目光十分专注。
只是商景不确定他专注的目光是落在画上,还是落在了他母后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趴在石桌上发呆。
悠远落拓的鸿雁山脉于画纸上渐渐清晰,萧令宜笔尖落在山下,一抹黑色的人影成型。
在辽阔的山脉下,人影显得很小,若不注意看,仿佛只是一抹暗色。
萧令宜握笔的手不由一顿。
正当她愣神时,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握笔的手也被另一只大手包裹。
一旁正发呆的商景蓦地坐起身子,睁大双眼瞪着祁鹤安。
萧令宜也骤然回神,她下意识看了商景一眼,而后挣扎起来。
“你……”
祁鹤安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而后淡淡地瞥了一眼商景,二人目光对视片刻。
商景想到自己不小心偷看到过的景象,又想到萧令宜对他的屡次嘱咐,还是咬着牙别开眼。
祁鹤安满意地垂下眸子。
“别动。”
他握着萧令宜的手,带着笔尖浸在清水中,晕开一朵暗色的花。
在白布上滚去水分后,沾了一点朱砂,而后在那渺小的人影腰间一点。
一抹随风飞扬的红色跃然纸上,仿佛给这幅色调灰暗的画注入了灵魂。
“那是你送我的刀穗,我一直带着。”
萧令宜耳边传来温热的低语,她指尖一颤,便有一滴红色的水珠坠落于右下角,晕开一片红色。
她吐出一口气,放下画笔用力挣脱了祁鹤安的桎梏。
“可惜了,画毁了。”
祁鹤安放她离开,低头凝视画作,片刻后提笔沾墨,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以红晕为背景成型。
“我觉得很完美。”
祁鹤安声音中的笑意不似作假。
萧令宜忍不住垂眸看去,那行小字是:故人未曾远,终有相逢时。
面前又递来画笔,祁鹤安淡淡道,“继续?”
萧令宜一时怔然,而后默默接过画笔,将这幅雪山图一一完善。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落下最后一笔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商景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萧令宜放下画笔,朝他走去,俯身轻声道,“景儿,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商景没有反应。
祁鹤安拍了拍萧令宜的肩,走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商景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别叫他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萧令宜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见商景已经揉着眼睛醒来了。
他看了一眼萧令宜,又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祁鹤安,突然小声地哭了起来。
祁鹤安:“……”
喂,他可没欺负商景啊。
商景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祁鹤安怀中离开,朝着萧令宜伸出手。
萧令宜见他哭的伤心,连忙伸手接过他。
商景一入她怀中,便将她抱的死紧。
萧令宜轻抚着他的后背,转身离去。
祁鹤安刚准备跟上,就听萧令宜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开口,“侯爷留步。”
祁鹤安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出了玉堂殿,乌苏连忙迎了上来,“小陛下怎么了这是?奴婢来抱吧。”
“不用。”萧令宜低声拒绝了她。
她没坐轿辇,只让宫人们远远跟着。
自从商景登基后,她为了培养他稳重,便再没抱过他。
直到她肩上的衣衫湿透了,耳边的抽噎声才渐渐弱下去。
“景儿,你想说什么。”
商景趴在萧令宜肩上,面朝外,低声道,“母后,儿臣看见太师握你的手了。”
萧令宜步伐微顿,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又听商景道,“儿臣还看见,那晚太师在您寝殿里。”
萧令宜浑身一僵。
几乎是瞬间,她便想明白了一切。
为何商景一开始会那么讨厌祁鹤安,连她多次劝告都无用。
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却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必然有一天会泄露出去。
而商景才六岁,他独自一人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多久了?又该有多伤心不安?
萧令宜没有试图解释,只是哑声道,“景儿,对不起。”
商景很聪明,她骗不过他,也不想骗他。
圈住她脖颈的胳膊紧了紧,商景小声道,“母后,你不要父皇了吗?”
商景还小,他看不懂什么是相敬如宾,只知道他的父皇母后都对他很好,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萧令宜不知该怎么和商景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不会。”
商景似乎是放了些心,又问道,“那母后,你以后会嫁给太师吗?”
他虽小,却知道若是对女子做了那种事就需得娶她。
萧令宜眉目一凝,似乎迟疑了一瞬间,又好像没有。
“不会。”
身份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会牢牢锁住她想要朝祁鹤安迈出的步伐。
无论如何,她是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深宫了。
商景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将她抱的更紧。
“你要记住母后的话,人前人后都要对太师尊敬。”萧令宜又一次嘱咐。
商景重重点了点头。
又是片刻无言。
商景很快挣扎着要下来,乖乖牵着萧令宜的手自己走。
他知道他长大了很重,母后抱久了会累的。
萧令宜手臂确实早已泛酸,便顺势将他放下。
不一会儿,她听到商景低低的声音。
“太师对母后很好,对儿臣也很好,儿臣这样……是不是个坏孩子?”
萧令宜怔了片刻,眼眶一阵炙热。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你是天下最乖的孩子,委屈你了。”
天地君亲师,师徒之谊有时比亲戚还要近。
所以当年她父亲身为丞相,主管春闱,桃李满天下,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
她有意让商景与祁鹤安关系融洽,也是未雨绸缪。
若哪天出了意外,祁鹤安也会看在商景日日叫他太师的份上不会不管不问。
即便商景一时委屈,但等他长大以后,会明白她的苦心的。
将商景送回去后,萧令宜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坤宁宫。
这几日应付祁鹤安让她筋疲力竭。
从前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借着旧情利用祁鹤安,因为她知道时过境迁,两人之间难说是执念更多还是恨更多。
旧情只是个引子,他们之间,本质上还是利益交换。
可现在面对祁鹤安的真情,她却觉得烫手,再也提不起利用的心思,只想逃想躲。
她坐在梳妆台前,下意识拉开底层的盒子,却见盒子里空空如也。
她想起什么,唤来乌苏,“哀家让你派人去翁城办的事如何了?”
“娘娘,奴婢正要与您说这件事,派去的人没能赎回玉佩。”
“当铺老板说,前几日晚上有一伙黑衣人闯进了当铺,将他一顿好揍,然后将当铺翻了个底朝天后丢下六十两银子便走了,他连夜点货,发现就少了那枚玉佩。”
乌苏皱眉道,“真是古怪。”
她是知道那玉佩的来历的,又问道,“要不要奴婢派人追查一下那伙人的来历?”
萧令宜怔了片刻,“罢了。”
那老板坑到他们身上,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知道当铺地址,又知道当的是六十两的人,除了祁鹤安没有别人。
本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了他便是给了。
即便赎回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第二日。
杨泉猛来泰文殿见了萧令宜。
“太后,人已经训练好了,沈尚书的兵器也已经运送到了。”
萧令宜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个地名。
“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