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被逼到绝路,也没什么讲究的。
李万知道胡老大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谁家做好事会在凌晨三点呐,但他也是没办法了,一拍胸脯,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了。
出了胡老大的财务公司,他又在皮裤胡同的游戏厅玩了几把捕鱼,直到把手里最后两个钢蹦子输光了,这才起身回家。
走到百顺胡同的时候,忽然有人跳了出来,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万登时大惊,下意识就要去摸藏在后腰的小刀,转头一瞧,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发小张千,暗暗松了口气,瞪着对方说道,“好家伙,你吓我一跳……嗬,你这是什么打扮,怎么跟个流浪汉似的,现在有钱人都这么低调?”
张千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把身上的破烂雨衣往下拉了一点儿,遮住方才因为抬手露出来的肚脐眼,苦着脸道,“哎哎,兄弟你就别挖苦我了,哥们现在连件遮丑的衣裳都没有,算什么有钱人……你现在倒是可以啊,都穿上阿迪屌丝了!”
李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袄子,不自觉裹紧了一点,皱眉道,“兄弟,你家以前不是挺有钱的吗,老爷子开了七八家门店,买卖做得挺不错的,你当时还笑话人家常安就知道死读书……”
“哎哟,小孩子不懂事嘛,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已经21世纪,时移世易啊!”张千叹息一声,像倒苦水般叽里呱啦把这些年的变故讲了一遍。
原来中学毕业以后,张千就跟着老爷子学做生意,只是他这人太过大方,每回出去谈买卖吃喝玩乐都是自己买单,别人欠的货款也不催,账上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少。到了后来,七八家门店关了一半,老爷子被他气得进了医院,两脚一蹬,终究是走了。
张千幡然悔悟,决心改掉那些毛病,重振家族事业。但没过多久,他又喜欢上了一个洗浴中心的女技师,大把大把钱送过去,又是买包,又是送手机的,整日就知道往洗浴中心跑,家里的买卖最后都泡汤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四处借钱给女孩儿花,网贷一大堆,信用卡也办了十几张,全都给刷爆了。如此这般,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不够填窟窿的。
张千只好把老房子卖了,平了烂账,剩下的钱又都丢进了洗浴中心里,到底落了个身无分文。晚上睡桥洞,他又和几个流浪汉吵闹起来,被人扒光了身上的名牌衣服,就剩了这么一件破烂雨衣。
有钱的时候,洗浴中心老板见他是眉开眼笑,千大爷长,千大爷短的。没钱了,人家老板都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让女孩出来服务什么的。
张千很不甘心,自己在女孩身上投了那么多钱,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每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从哪儿搞几个钱,再跟这女孩见上一面。
今天他又在街上瞎溜达,本想捡几个瓶瓶罐罐换俩钱,一扭头瞧见了李万,顿时激动万分,就跟见到亲人一样。
李万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很是同情,然后拔腿就走。
别说自个儿现在没钱了,就是真富裕,也不能给张千这恋爱脑,简直就是个无底大深坑嘛!
恼恼闷闷又走了一阵,途经莲花河,李万实在心里不踏实,左右回去了也是躺着,就在河岸边上散心,想着夜里到了胭脂胡同,情况不对该怎么办,若是没什么大事又当如何。
正一个人念叨着这样那样,转过头来,他忽然瞧见河里漂着道人影,皱了皱眉,心说是不是谁不小心掉河里溺水了,这节气河里冻得厉害,可别闹出人命。
想了一想,李万脱了鞋袜外套,扑通跳进河里,鱼蹿一般来到这人旁边,将其拖到岸上,一探鼻息,立时咕噔跌坐在地。
人已经没气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路过,长舒一口气,正想起身离开,以免沾染是非,转念又一想,自个儿好歹辛苦了一趟,不能白白受冻啊。
沉吟片刻,他把这人拖到草丛里,开始在其身上摸索起来,掏了半天才翻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瞧,里面有两张红票子和些许散碎零钱。
李万认真地数了一遍,整整二百五,干脆地揣进自己兜里,又扫了眼钱包里的证件,发现这人户籍是在河南,记起家里有个热心肠表亲就是那地方的,心底生出些许亲近,遂从外套里摸了三根香烟点上,摆在这人尸体旁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借了你二百五,等哪天我迈过坎儿了,日子松快些,那时如果你还没被人找到,我便亲自去一趟河南,给你家里人悄悄送个消息,省得你死无葬身之地,也算报答了。”
其实他内心这会儿想的是,我给你点了三根烟摆着,待会儿把这枯草引燃了,指定就会有人瞧见,到时候别个报了警,自然会好好安顿。
三根香烟,换得二百五,尸体也不会暴露荒野,一举两得,各取所需,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为此他还特意又扯了些枯草,扔在尸体和香烟上面,刚想转身离开,瞥见尸体手腕上有块名表,返过身来,把这块名表摘了,也揣进兜里,这才一路小跑回家。
他住的这栋公寓人员复杂,四梯二十八户,来来往往的很多,没谁在意他裤子是不是湿的。
李万回到家中,先把衣服裤子换了,冲了个热水澡,烧了壶开水,泡了一大盆茶叶末,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吃了半块早上剩下的褡裢火烧,又算对付了一顿。
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本想刷会儿电视剧什么的,点开软件,租的两块钱会员账号已经自动退出登录,话费流量也没多少,只得趁着还没到凌晨,赶紧打开百度地图,查了查胭脂胡同的路线。
这两年暖阳市变化太大,像李万这样的本地人,有时候也搞不清东南西北。
大致记下路线之后,李万定了闹钟,给手机充上电,准备眯瞪一会儿。
他这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楼上又乒乒乓乓闹了起来。
打从楼上那对夫妻搬来,就没消停过,天天晚上吵仗。李万刚开始还说忍忍得了,哪知道后来越来越厉害,又是摔盆子、摔碗的,哭啊喊啊,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上去说过几次,也跟物业投诉了,但还是没用。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今晚自己是要出去办事的,休息不好怎么能成?
李万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气冲冲来到楼上邻居门前,砰砰砰连拍几下门板,破口大骂,“吵死人了!这儿又不是故宫,只住着你们一家人,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还吵?有本事别只摔东西,两口子这么看不惯对方,要么赶紧离了,要么干死一个算逑!吵吵算什么爷们儿,倒是动真格的啊!”
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他的激将法起了效用,还是怎么着,里面的动静终于小了一点儿。
李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去,刚踏进家门,突然呆住了。
先前他放在门口桌子上的名表不见了,还多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钱就算了,这块表你得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