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有些暗,只有床头的那盏小灯和那些仪器亮着,不久前还在自己家里询问着很多事情,精神抖擞的人现在浑身插满管子,躺在了病床上。
苏清雅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微弱,胸口微微起伏的身体,心不知为何刺疼了一下,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将那股子难过压下,慢慢走到病床前。
“老先生,您还好吗?”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丝丝关切,好熟悉的声线,厉阙天朦胧中像是看到了另外一抹身影到来,他从睡梦中,艰难地睁开眼睛,双眼通红地盯着来人,伸出手,就握住了她搭在床边的手,抓得紧紧地,生怕自己一松手,面前的幻想就消失了。
“苏……苏……”
这断断续续的两个字让苏清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又把她误认成她的母亲了。
她摇摇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抱歉,老先生,我不是我母亲,我叫做苏清雅,是你口中苏苏的女儿。”
她没有父亲,所以是随母姓,母亲小名就叫苏苏。
这位老先生,是怎么知道母亲的小名的呢?
“苏……清……雅?”
厉阙天使劲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面前人的样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清冷的眸子。
就是这双眼睛,清冷中带着点孤傲,跟苏苏一模一样。
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这就是苏苏的女儿?苏苏居然有女儿了。
厉天阙目光近乎贪婪地从苏清雅的脸上一一看过去,她的眉毛,鼻子,眼睛和嘴唇以及脸的轮廓,都跟苏苏又七八分相似,只是苏苏的性子更加温婉一些,而她看起来,更加冷淡,不爱笑一点。
“苏苏……是,你的……母亲……”
“那……你的……父亲呢?”
厉天阙刚做完手术,人还比较虚弱,说话的力气都没什么,声音特别小,苏清雅需要特别认真分辨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
父亲……
这个称谓对她来说非常陌生,也让她光是提起,就心生反感。
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话中也多了几分厌恶和嫌弃。
“我没有父亲,那个人,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抛弃了我和我母亲。”
厉天阙瞳孔一缩,搭在被子上的手稍稍用力到青筋凸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抛弃她们母女俩,他以为苏苏死了,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会放任她们母女俩在外面漂泊吃苦的。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老先生,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啊?您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小名,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还……”那么激动,难以接受到心脏病发。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啊,那个抛弃了你们母女俩二十多年的混蛋人渣。
“我……”
厉天阙的话在喉间转了几圈,最后幽幽地道出一句,“我……与你母亲……是旧相识。”
“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现在事情错综复杂,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他贸然行动,只会吓到她吧。
苏清雅愣了一下,随即释然。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老先生看到母亲的照片时会那么激动。”
“老先生姓厉?我过去怎么不曾听到母亲提出自己还有个姓厉的朋友啊。”
厉天阙眼底闪过悲痛,因为他当时是离家出走,为了防止家族的人找到自己,工作生活用的都是别名,她到死之前,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吧。
“她一直……都叫我……阿礼。”
当时他的化名是郑礼,苏苏一直都亲昵地叫他阿礼……
他本来打算跟她求婚,并且坦白一切的,没想到造化弄人啊!
“阿礼……阿礼。”
苏清雅默念了这名字几遍,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包包里翻找了一遍,拿出了一个老旧的怀表,那个怀表铁锈斑斑,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
“这个……怀表是……”
厉天阙一眼就认出了它,这是他当年送给苏苏的交往礼物,是他从家里偷带出来,这是他去世奶奶的遗物。
苏清雅打开怀表,露出里面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老先生,这里面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你吗?”
那是一张大合照,上面五六个年轻人站成了一排,笑得灿烂青春,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老旧了,但却一点划痕污垢都没有,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
苏清雅指着站在年轻的母亲身边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仔细向他询问。
上面是一个小院子,有一棵大槐树,这是当年他们跟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一起拍的照片,他一下就认出年轻时的苏苏,她还是那么美,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灿如春花。
厉天阙红了眼眶,泪水顿时就滚滚而落。
他们当时连个相机都买不起,连个两人的单独合照都没有,留下来的,也就只有这张照片了。
他本以为这张照片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跟苏苏一起埋葬在里头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它。
“是我……”
厉天阙重重地点点头,声音哽咽到了极致。
“想不到她……还留着……这照片啊……”
苏清雅看着他盯着照片,热泪盈眶的样子,不由得感慨道:“原来您就是我母亲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个人啊。”
厉天阙猛地抬起头,“你母亲……跟你说过我?”
他有些激动,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说过的。”
苏清雅点点头,手指摩挲着那块怀表,神色怀念而温柔。
“母亲经常都会盯着这块怀表,念叨着同一句话。”
“阿礼他会来找我的……”
阿礼这个名字,她从小就听着母亲念叨到长大,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本人了。
“可惜,厉先生您还是来得晚了些,母亲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您。”
多年的疑问终于在此刻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