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温荞是怎么走回病房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攥着叶寒西的手机,‘寒西’两个字还没喊出口,那段刺耳的对话就灌入耳膜!
再生障碍性贫血,脐带血移植,近亲属,配型,四个月,之前和您说过……
一个个字组成一串串鲜红的词,像一把把匕首狠狠剜在她心口,每一下都剐得生疼!
黎温荞捂着胸口,泪水弥漫间她恍惚想起沈芷白说的话——
‘想必过段日子,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确切说……再过五六个月?’
说这话时,她扬着红唇,眉目间的嘲笑与得意毫不掩饰!
原来这一切早已被人预定,只有她傻呵呵地溺在那突然给予的温柔里!
原来,她在她眼里,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被随意利用的工具!一个为他们提供近亲属脐带血的工具!
黎温荞浑身发寒。
她记得,叶寒西明明不想要孩子,却在最近几个月里频频忘做措施;
他明明吝啬于对她讲情话,却在知道她怀孕后,几乎将世间的温柔都给了她;
他带着人声势浩大地翻遍整个机场,又不辞辛苦亲自跑到云城;
他大费周章买通司机,又在波澜壮阔的湖面为她燃放盛世烟花!
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取,获取她与她女儿生命初始连接处的鲜血!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她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却被强行安排进医院!
是为了随时观察她的情况,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必要的时候……
四个月……四个月……
想到这里,黎温荞头皮发麻浑身颤抖,一阵恶心从胃里反来!
她慌忙冲进卫生间,将早上吃进去的东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她扶着马桶,大口喘着气,迟来的钝痛几近将她吞噬!
恍惚中,她想起小晖那张苍白的脸……
她黎温荞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只是这同情心要建立在被算计、被欺骗、被利用、被伤害,甚至伤害她孩子的基础上,她不同意!永远都不会同意!
听到动静,方婶急急忙忙冲进卫生间!
“小姐,您没事吧?需不需要叫医生?”
黎温荞手扶着马桶盖,整个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她轻轻地冲方婶摆手,然后瘫坐在地上!
缓了好久后,她颤抖着手背抹过眼角,“方婶,你帮我个忙。”
……
叶寒西回到病房时,黎温荞正背对房门躺在床上。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抚过她发梢。
他隐约看到她紧闭的双眼上,睫毛濡湿。
他回头看向方婶,压着嗓子似是怕把她吵醒,“荞荞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婶清了清嗓子,想起黎温荞交代的话,“有点孕吐,这会儿睡着了。”
叶寒西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又动作轻柔地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
“她最近吃饭香吗?”
方婶:“还好。”
叶寒西给她掖了下被角,“多给她吃些补气血的,孕妇容易贫血。”
听到‘补气血’‘贫血’几个字,方婶攥紧了拳头。
但很快,她又将拳头松开。
她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些,“您放心吧,该吃的营养品一样没落。”
“那就好。没什么事的话,趁着荞荞睡着,您也歇着吧。”
方婶“欸”了一声,转身往外间走,但在关门的时候特意压了个缝。
方婶出去后,叶寒西便静静地靠在床头。
看着那张恬淡的小脸以及微蹙的眉,他手指悬在半空。
怕吵醒她,终究是没落下。
叶寒西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看了她多久。
直到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传来“嗡嗡”声,他才起身出了门。
听到门锁“咔哒”一声,黎温荞睁开双眼。
冰凉的泪珠霎那从眼角滚落,洇湿了枕头。
好半晌后,方婶从外面进来,捂着胸口走到黎温荞身后。
“小姐,叶总走了。”
黎温荞翻过身,手撑着床坐起。
方婶心有余悸,“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
黎温荞点点头,“眼下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您要和我一起走吗?”
方婶眼眶通红,声音沙哑道:“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能回江城全是因为惦记小姐。”
说着,她手掌抚过黎温荞的脸颊,因常年做活留下的老茧磨得她又疼又痒。
黎温荞顺着扑进她怀里,“从前我受委屈就是这样被您抱着,想不到自己当了妈妈,还得让您抱着。”
方婶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宽大的手掌莫名令人踏实。
“小姐,都会过去的。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到时候我和你,和小小姐一起。
等小小姐长大了,你放心大胆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小小姐就交给我。
我给她穿好看的裙子,梳漂亮的辫子。
等我做熟晚饭,就带着她在院子门口等你下班。
你记得给她带玩具。
我记得你小时候,黎先生每次回来都给你带玩具,有芭比娃娃,有跳跳青蛙……”
方婶絮絮叨叨说着,黎温荞好似看到了那个曾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自己,又好似看到她出生后被爱包裹的女儿。
她的心渐渐平静,有孩子牵绊,总归是有希望的。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带着孩子和方婶开始新的生活!
叶寒西再次回到医院已是傍晚,他进门,黎温荞正坐在餐桌边吃燕窝。
他拉开餐椅坐在黎温荞身侧,手指摸了下她的鼻尖。
“之前不是不爱吃么?”
“你说的,孕妇需要补气血,我得为了孩子多吃点。”
黎温荞说着,又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叶寒西掏出手帕擦了下她的嘴角,“早上吐了?”
黎温荞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强忍着叶寒西手指触碰到她的那股厌恶感。
“嗯,虽然过了前三个月,偶尔还是会恶心。距离预产期还有将近七个月,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黎温荞特意加重了“七个月”这三个字。
“别胡思乱想,有我呢,嗯?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大概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叶寒西几乎是用哄的语气对她说话。
黎温荞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英挺浓郁的脸。
深邃的眼眸,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
那样完美。
而这样一张完美的皮相下,却是一颗残忍的心。
黎温荞放下勺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寒西,“任何要求都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