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经年有些苦恼,南下归来后太清宫中变化不小,平日里惯与自己插科打诨的师兄们似乎都在刻意保持距离,辈分小一些的师侄则眼含惧意,他知道这都是掌门之位带来的加持,无论自己如何亲切和蔼笑脸相迎,始终再难以回到当初其乐融融的自在状态。
好在自小培养起来的感情不会改变,几位师兄嘴上叫着“掌门师弟”,眼中神色却如同看自家孩子般关切,许经年虽心中不悦,但也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只能默然接受。
刺云道长将太清宫交给许经年后便完全放飞自我,在后院深居简出研究养生之道,每日对王秀茹挑三拣四,不是抱怨饭菜油重了便是嫌弃夜里棉被太厚,时常惹得老太太破口大骂。
对于夫人的狂怒,老头儿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一次气急的老太太拿着擀面杖追了他十几里,最后气喘吁吁的老头只好掏出一张红纸求和,老太太接过一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个字:七月二十,大吉,宜祭祀;八月初五,大吉,宜嫁娶。
王秀茹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刺云一脸谄媚解释道:“七月二十太清宫新掌门就任大典,八月初五年儿和怀安成亲,我早就算好了的,夫人意下如何?”
王秀茹强压脸上的笑意,故作姿态道:“你都定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浮云贼兮兮地揉捏着王秀茹的肩膀讨好道:“术业有专攻,掐算卜卦是为夫强项,日子虽然定好了,后续一应准备还要夫人这位贤妻多多费心才是!”
王秀茹白了他一眼,转身边走边道:“还要你说!我自己的徒弟当然会尽心尽力,得亏年儿不像你这般让人费心。”
浮云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连连点头称是。
消息很快传开,虽然没有得到老道士亲口确认,但大徒弟和几个师弟已经开始暗暗准备起来。
天山之行已迫在眉睫,一来夏迎君的病情恐怕等不了太久,二来武林大会在即,至少要在五月中旬返回太清宫以作筹备。
刘怀安自然是要跟着的,南下时小妮子因为心存融入刘家的幻想而错过与许经年同行的机会,结果两头落空,悔得她直骂自己蠢笨如猪,发誓此生再不离开年儿半步。
如今两人大婚在即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想到天山之上还有个凌紫衣对许经年虎视眈眈,哪里肯放心让他单独前往。
启程前许经年说服刘怀安去了趟刘府,先将大盒小盒的礼品送上又将二人婚期告知刘青山。中年县令神色复杂,看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开心,听说日子是刺云道长定的便也只好叹息一声将礼物收下。
管家刘财旺干练通达,露出欢天喜地的神色跑去后院通知薛宁一,母女相见虽依旧有隔阂,但比之前融洽了许多。
听到二人婚讯,又看看挽起发髻的女儿,似有所悟的女人忍不住哭了一回,她从小出身名门,家风严谨规矩繁多,在人前失态还是第一次,刘怀安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任由女人抱着,听她边哭边呢喃此生对不住自己。
三月十二,天朗气清,许经年、刘怀安、丁修杰、谷才四人启程前往天山。
许经年手持青霜剑,刘怀安有黑鸦护身,丁修杰自诩文人雅士折扇时刻不离手,只有谷才两手空空,斜挎一个精致的木箱。
丁修杰知道箱子里装的是胭脂水粉等易容道具,便调侃道:“哟,你还真是时刻不离吃饭的家伙!”
谷才懒得看他,嘴上冷冷讽刺道:“倒不像丁少爷,一惯喜欢鼻孔里插葱。”
刘怀安好气道:“鼻孔里插葱是什么意思?”
谷才没好气道:“装蒜!”
刘怀安咯咯笑个不停,回头看看马上的丁修杰笑道:“丁公子鼻子若插上两根大葱也是蛮好看的!”
丁修杰争辩道:“怀安姑娘,大婚时我可是要做娘家人的,你不能和姓谷的一起欺负我!”
刘怀安俏脸一红,扭过头不再看他。
谷才冷哼一声“狗腿子”扬长而去。
四人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歇,经兰州一路向西北方赶路,终于在清明节前赶到阳关。
阳关位于甘肃敦煌西南方,建于汉武帝时,因在玉门关之南而得名,两关同为对冲西域的要塞门户,更是丝绸之路的咽喉所在。唐代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中所提“西出阳关无故人”指的便是此处,阳关之外是连绵千里的沙漠,越过沙漠便到天山。
大漠红日,狂沙漫天,偌大的边塞关城横亘在戈壁沙漠之间,雄关漫道,箭楼巍然,城中车水马龙,各式装扮的异族商人、马队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许经年等人在城中转了半日,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到有客上门忙上前招呼,许经年开了三间上房,又向他询问通往天山的路线,男人伸出两根手指竖在许经年面前。
许经年不解,疑惑问道:“这是何意?”
客栈老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边城客栈可不只做打尖住店的生意,组队拉人才是最赚钱的买卖。阳关之外是茫茫大漠,狂沙万里,一日千变,白天酷暑难耐,晚上结水成冰,因此需要组成骆驼队结伴而行。客栈聚集往来商队行人,自然做起这笔买卖,每次抽取二两银子,为散客寻找经验丰富的商队挂靠,一同穿越沙漠,当然,商队那边也是要交些银子的。”
丁修杰插嘴道:“近日可有出关的骆驼商队?”
老板从前台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翻回道:“三日后倒是有一支山西商队要出关,只不过老板是个年轻人,又没有护楪,依我看还是再等等为妙!”
刘怀安问道:“何谓护楪?”
老板犹豫片刻,开口回道:“塞外是无主之地,马匪猖獗,边城之中有四大商户,每年定期向马匪进贡岁银,对方便会授予护楪以作信物,持有护楪的商队出关,马匪是不会抢夺的,内地商队出关往往要先向四大商户购买护楪,以求往来平安。”
许经年道:“倒是有趣,那这山西商队为何不向四大商户购买护楪?”
老板挠了挠头,从抽屉内取出一个木盒放到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公子,边城之中遍地都是银子,消息更是值钱,本店小本买卖,童叟无欺,概不赊账。”
许经年笑了笑,给刘怀安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便掏出五两银子丢到木盒中。
老板笑逐颜开,继续说道:“这山西商队少东家名叫雷路,大约二十岁,做的是茶叶换马的生意。年前雷少东家第一次出现在阳关,带了一支全副武装的护卫队伍,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不拜山头独闯大漠,结果护卫折了大半,货物也全被马匪抢走。年轻人不服气,走时撂下狠话说回家组织人马再出阳关,不仅要带回西域汗血宝马,还要将马匪杀个干干净净。”
刘怀安好奇道:“你觉得这雷少东家能杀掉马匪吗?”
老板将手一挥,轻蔑笑道:“怎么可能!马匪盘踞塞外十余年,当初瓦剌大军过境都没能将其剿灭,就凭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商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许经年略一思考,又掏出二两银子丢到木盒中说道:“老板,我们就跟这山西商队了,烦请帮我联络雷少东家,需要多少银子尽快回个话。”
老板忙将木盒收起,嘴中低声道:“风险我可都跟诸位讲清楚了,出关后遇到麻烦可别怨我。”
许经年并不作答,笑了笑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边城天气果然如客栈老板所说,太阳落山后气温便急剧下降,窗外狂风大作,裹挟着漫天黄沙打在屋顶沙沙作响。
蜷缩在被窝里的刘怀安紧紧抱着许经年,嘴上不忘调侃道:“很快便要见到你的紫衣妹妹了,不知道此刻许公子作何感想?”
许经年侧身假装睡觉,嘴中发出呼呼响声,忽觉背后两片柔软紧贴上来,少女双手自他腋下伸到前面,环抱在小腹之上,凑到耳边轻声道:“我知你没睡!因为你睡觉从不打鼾。”
许经年无奈,回过身面对枕边俏丽面孔道:“我是来办正事的,能不遇到最好。”
刘怀安撅嘴道:“谁信!只怕你现在心思都跑到天山脚下了。”
许经年急道:“真的!”
刘怀安笑道:“管它真的假的,该给我的要给我!”
许经年不明其意,下一刻刘怀安已然缩入被窝轻轻抚上少年小腹之下……
第二日一早,边城又回到夏天酷热的温度,山西商队还有两日才能抵达阳关,许经年等人便在边城中闲逛打发时间。
塞外风情别有一番滋味,四人走在街上远远看到一处妓馆门口几个红衣女子正在热舞,西域舞姬热情如火,穿着更是大胆豪放,谷才看着仅着寸缕薄纱的女人眼睛放光,丁修杰调侃道:“自打离开桂林,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眼睛如此有神。”
许经年心领神会,对二人道:“我要陪怀安去集市逛逛,咱们就此散开,晚上在客栈碰面。”
刘怀安露出鄙夷神色,对谷才道:“你要是敢带年儿去那种地方,我就把你阉了!”
谷才慌忙道:“不会,在下不敢!”
四人别过,刘怀安便拉着许经年往集市走去,她虽瞧不上西域女子不知羞耻的行事作风,但对她们的妆容发饰倒是很感兴趣,逛了几家店铺,感慨塞外的胭脂水粉果然和巴中大不相同。
二人在街上兜兜转转,一下午便也很快过去,晚间回到客栈,谷才、丁修杰早已等候多时,许经年见二人垂头丧气,疑惑道:“西域女子不合两位胃口?”
丁修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劳什子西域红娘,本少爷平生第一次去妓馆,平白被坑去几十两银子,愣是连面纱下的正脸都没瞧到!”
谷才冷哼道:“蠢材,对付女人自然要慢慢培养感情,像你那般出了钱便咋咋唬唬动手动脚,人家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刘怀安嘲笑道:“所以你们是被人家赶出妓馆了?”
丁修杰又羞又愧,狡辩道:“本少爷第一次去妓馆,自然是没什么经验的,人家都说烟花之地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道边城之地如此粗鲁。”
谷才道:“依我看这分明是个圈套,我们进了妓馆便被告知看头牌舞姬要缴纳三两银子,后面又是茶水费又是桌椅费,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两,只分得一个离舞台最远的小桌子,姓丁的刚喊了一句'摘下面纱给爷瞧瞧'便被一群壮汉提起来扔出门外。”
刘怀安气愤道:“岂有此理,花了十几两银子还被赶出来,哪有这般道理!本姑娘定要为你们出这口恶气!”
其实妓馆内舞姬众多,若是其他女人花点钱倒也可以为所欲为,只是头牌舞姬“雅筠”偏偏是个身份极为特殊的女子,熟知情况的当地人自然是不敢造次的,两个愣头青不明就里出言不逊,自然要被教训一番。
刘怀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回屋换了一身男装便拉上三人向妓馆走去。
边城并无宵禁,夜幕降临街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妓馆门口更是人满为患,刘怀安径直进入馆内,将迎面走来的两名收钱小厮踢翻在地,又一把将最后一排的木桌掀了。
台上正轻歌曼舞的头牌舞姬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盯着刘怀安,前排看客见状也纷纷转头,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刘怀安抬起右脚踩住一把凳子,对着台上的雅筠厉声道:“退钱!”
几个彪形大汉从后堂冲出,许经年挡在刘怀安身前,只几招便将打得几人满地哀嚎。
舞姬雅筠突然飞身而起,手中一把匕首向许经年直直刺来,少年不避不让,等对方近身时一脚踢在她肩膀上。
一身曼妙红妆的舞姬向后方飞出十几丈,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究没忍住,从嘴里吐出几口鲜血。刘怀安右手射出黑鸦,“砰”的一声插在西域红娘身前的地板上,满堂看客四散逃窜。
少女上前,揪住雅筠的薄纱怒道:“退不退钱?”
舞姬抬起头,眼神阴狠盯着面前少女道:“你们惹错人了!今日我保证诸位走不出这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