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良辰缓缓起身,慢条斯理道:“莫担心,我已命人将怀安姑娘送回客栈。此次姑娘来府作客,往返俱由女婢接送,入府也是内子招待,在下可连面都没见着。”
许经年看向谷才,男人会意,收起匕首转身向客栈飞去。
万良辰在连廊下来回踱步,见许经年气鼓鼓站在院中,便忽然笑道:“我这人名声不好,许公子想必听说过,不知心中作何评价?”
许经年冷冷道:“好色,阴毒,心胸狭窄。”
万良辰哈哈大笑,重新坐回太师椅上说道:“世人误我良多!”
许经年心中焦急,无暇与他打哑谜,抬剑质问道:“今日之事你不打算给我个说法吗?”
万良辰眯起眼睛,双手轻轻摸着椅子扶手说道:“我虽好色,但更迷恋权势,是最会审时度势之人,不该碰的女人绝不会碰,不该得罪的绝不得罪。大漠中你遥射一箭,害我险些丢掉性命,若按外界所说,我该千方百计置你于死地,但你在京中颇有些关系,朝堂内外又有虚名,连圣上都多次提到你,我权衡利弊,便装作不知当日射箭之人是你,而将这笔账记在沙海帮头上。”
许经年道:“大漠中是你先下死手,怨不得别人。”
万良辰挥手道:“无所谓,旧事已去,多说无益,今夜我是有一笔买卖要与你做。”
许经年道:“说来听听。”
万良辰收起笑脸冷冷道:“你不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我保你平安离开天津。”
许经年收起青霜剑道:“我本来就打算走个过场,只是你讲话令我心中不快,这笔买卖听起来似乎并不划算。”
万良辰抬头盯着许经年,半晌才道:“即便不喜欢你,我也不得不承认,以你的武功,若参加比武,无人能敌。只是盟主之位我早有内定人选,此次志在必得。今夜请怀安姑娘入府做客,便是想告诉你,任你武功天下第一,总有照顾不到在意之人的时候,传闻中有一项说得极对,在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大漠一箭,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这次若坏我正事,就真是结下梁子了,即使杀不了你,也定不会让你好过。”
许经年上前一步,盯着万良辰道:“你就不怕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万良辰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匹夫,你当这是江湖械斗吗?这是党争!我身后是一党之力,今日杀了一个万良辰,明日立刻便会有千良辰、百良辰来接替这个位置,人可以换,事一定要做。譬如逯杲,你以为他愿意与你为敌?昨日他在我门外跪了整整一日,又有何用?”
许经年开始有些同情逯杲了,朝中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相互倾轧,只有不断妥协寻求靠山,才能生存下去。
万良辰似乎看透许经年的心思,将手一拍说道:“生死荣辱,自有天命,我和他都是无法抗拒上天命运之人,犹如同乘一船,这船一开动便停不下来了,要么成功抵达对岸,要么船翻人亡。你是聪明人,该如何取舍心中自然有数。”
二人说话间谷才已从客栈返回,对许经年说道:“人已回客栈,凌姑娘陪着。”
青霜剑出鞘,一道残影划过,剑尖抵在国舅爷脖子上,许经年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大漠一箭,毕竟伤了你半条性命,今夜之事,权当抵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敢拿怀安威胁,我杀你满门!”
万良辰咽了咽口水缓缓道:“只要不坏我正事,便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山高路远,前路迢迢,将来你我说不能定把酒言欢。”
许经年转身离去,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二人回到客栈,禁军和官府衙役早已散去,张显宗派了手下精锐在四周巡查,许经年无暇理会一楼大堂内众掌门幽怨的目光,径直回到房中。
刘怀安与凌紫衣坐在床边,见许经年进门,忙擦泪解释道:“掳我的都是女人,一个男人都没见到,你看我衣衫都是完整的。”
许经年摸摸姑娘脑袋温柔说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有没有伤到?”
姑娘的眼泪便又滴落下来,哽咽道:“这对我比命都重要。”
许经年将她揽入怀中道:“是我不好,不该大半夜将你留在客栈,此事我已弄清楚,咱俩一体,言语解释反而刻意了。”
凌紫衣道:“所幸怀安姐姐安全回来了,今夜我留下陪她,你去其他地方休息。”
一波三折闹腾了一夜,许经年醒来时已近晌午,长公主早已回到客栈。
刘怀安情绪基本平复,长公主、凌紫衣陪她在房中聊天解闷,见许经年推门进入,三人立刻停嘴。
许经年心情大好,见房中气氛诡异,便调侃道:“说什么私密事,竟还要背着我?”
长公主笑道:“一睁眼就往怀安跟前凑,我离开多日也不见你关心,当真是重色轻友。”
许经年不敢说自己刚刚先去过长公主房间,见无人才来怀安房中,只挠挠脑袋道:“我还真有朝堂之事要问你。”
凌紫衣闻言便要回避,刘怀安道:“紫衣妹妹不是外人,一起听听也好。”
凌紫衣受宠若惊,忙靠着刘怀安坐下。
长公主笑道:“早上遇到谷先生,他与我说了昨夜之事,你是要向我打听万良辰吧?”
许经年点点头。
长公主便正色说道:“说起万良辰,便不得不提万贵妃。万氏正统年间受选入宫,初为姬妾,父皇北狩前,万氏生有见潾、见湜二位皇子。父皇北狩归来后幽居南宫,万氏随驾,景泰二年八月初五,朱见湜薨逝,万氏只剩一子见潾,是势力最薄弱之时,此后接连孕有龙种,三年后诞下一女名曰延祥,三年后再生一子名曰见浚,同年父皇自南宫出经夺门之变重登帝位,万氏宠爱不减,次年又生皇子见治,母凭子贵,一时权倾后宫,连皇后都要忍让三分。”
刘怀安羡慕道:“这女人倒是挺能生养!”
长公主继续说道:“万贵妃膝下在世的三个皇子中,见浚、见治都是未开蒙的孩童,不足为虑,德王朱见潾只比太子小一岁,颇有些能力,万贵妃圣眷正隆,自然不甘屈居人后,万良辰是万贵妃的亲弟弟,也是德王党的核心人物。”
许经年皱眉道:“万良辰说他已有武林盟主人选,且志在必得,言语之间颇为自信。”
长公主道:“武林大会是朝堂派系党争的结果,两党皆想在盟主之位上安插自己人。我与太子一母同胞,自然为弟弟筹谋,万良辰则替德王一党行事,双方各有大力推举之人,只等比武那日揭晓。”
许经年深感头痛,想起昨夜万良辰对自己的警告,虽令人不悦,但却不无道理,于是摆摆手说道:“反正太清宫只是来凑热闹的,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
长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一手抬盖一手举杯饮茶,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傍晚,南城门外,一支十一骑马队悄然入城,为首的是个年轻姑娘,身着黑色长裙,头戴丝纱帷帽,赶着一辆巨大的马车缓步前行,马车车斗放着一口玄铁打造的棺材,以六条精钢绳索捆绑缠绕,随着队伍行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棺材两侧各有五骑,俱是黑衣打扮,黑布蒙面。
队伍一路前行,进入国舅府后便没了动静。
距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一日,各派掌门在四方场齐聚,接受朝廷登记造册。
今日人来得格外全,东临客栈没有秘密,五层楼上的少年早就在各派间传开,太清宫三十多名道士也成为天津城的焦点。这段时间许经年深居简出,生怕跟其他门派产生交集,反倒无心插柳,吊足一众江湖豪客的胃口,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憋着劲想看看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经年起床本就晚了些,刘怀安对镜梳妆又耗了大半个时辰,谷才等得不耐烦,早早抛下队伍开溜,磨磨蹭蹭半日,总算凑齐人数出了客栈。
四方场内已是人山人海,大大小小的帮派三三两两各据一隅,远远见到三十多名道士列队走来,便知为首的黑衣少年就是最近炙手可热的五层楼新贵了。
张景淮站在一处角落里,看着缓步向场内走来的许经年低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有本事真刀真枪与我打一场。”
许经年耳力远超常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摇头苦笑一声,径直向登记造册的台子走去。
四方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台前,有的明目张胆,有的遮遮掩掩,许经年被或明或暗的目光盯地浑身不自在,催促造册的锦衣卫加快速度。
锦衣卫自然是认得许经年的,见他面露不悦,便一边抹着额头冷汗一边运笔如飞。
登记完毕便要寻找座位,擂台位于四方场西侧,桌椅则摆在东侧的巨大空地上,各门派朝西面向擂台依次而坐。太清宫位于第一排正中,与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并列。
许经年记下位置便要转身离开,旁边慈眉善目的少林方丈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少林方丈慧觉,未请教小施主尊姓大名?”
许经年只好拱手作揖恭敬回道:“在下太清宫代掌门许经年,见过慧觉方丈。”
慧觉方丈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略一沉思说道:“莫不是年初在京城诛杀逆贼石亨的许经年?”
许经年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慧觉方丈拱手笑道:“原来是许大人,失敬失敬!”
二人正说着,身后一阵骚动,循声望去,原是两位俏丽姑娘进入四方场内,惹得几位少年侠客一阵惊叹。凌紫衣依旧长发轻散,一袭白裙,鹅蛋脸上面无表情,更显清冷气质;她身后是前日进城的运棺少女,黑色锦衣与许经年相似,以黑色丝纱帏帽遮住面目。
两女一白一黑,一前一后,身姿轻盈,体态婀娜,立刻成为场上焦点。
张景淮远远冲凌紫衣打招呼,被当做空气忽略,心中愈加愤恨,将怨气全部转移到许经年身上。
黑衣少女还是那日打扮,众人看不清面貌,只觉她身清影瘦,颦步轻缓,似有疾在身,娇小玲珑,更令诸少年顿生怜爱之情,恨不得立刻上前搀扶。
许经年觉得姑娘身影有些熟悉,盯着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心中困惑,却见那黑衣少女扭头看向自己,连忙将目光移开。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张景淮挤到许经年面前,指着擂台挑衅道:“明日比武开始,你可敢上擂台与我一战?”
许经年上下打量对方,脸上笑意渐浓,岔开话题反问道:“我与你有仇?为何三番两次寻我麻烦?”
张景淮冷脸道:“就是看不惯你这做作的样子,不过侥幸生了副好皮囊,整日打扮得像只发情的公鸡,没什么真本事,只知道诓骗无知少女。”
许经年今日穿了一身玄黑锦缎长袍,以白色金丝带束腰,黑发随意散至后背,听得张景淮一番奚落,满脸疑惑向身后顶音道长问道:“我衣着竟如此夸张吗?”
顶音道长拱手道:“回掌门师弟,衣着发饰个人品味不同,我瞧这一身挺好。”
刘怀安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景淮骂道:“放屁,你就是存心找茬,这衣服哪里有问题?你可以说我家年儿长得差,但不能说衣服秀的花哨,姑奶奶用的都是黑丝玄青暗色,已经很收敛了,你个山野村夫懂什么!”
张景淮遇到姑娘便嘴笨三分,被刘怀安一通训斥竟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攻击许经年:“你若是个男人,明日上午便与我擂台一战。”
许经年翻着白眼偷梁换柱道:“我上不上擂台都是个男人,你若不信可以验明正身。”
张景淮意识到遇上了无赖,强行纠缠只会自找难堪,丢下一句“希望明日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也能这般无赖”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