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全都完了。
顾西望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往后一栽,跌坐在马车上。
薛成琰的心上人?
真是?!
不会吧,他也不至于就这么好运,回京第一天就撞上这等好事了吧!
然而,薛成瑶笃定的语气,愤怒的眼神,还有种种细节在他脑海里演变。
他心拔凉拔凉的。
好像没错啊?
琮月,她名字里就有个月字。
他总是调侃薛成琰的心上人犹如白月光一般,就是因为薛成琰总是在夜里行军路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如盐,洒在他身上,骑着马走在大军之前,有十足的孤寂。
这么一说起来,薛成琰为何一直没求娶就说得通了。
他根本不是害臊,也不是图自由,一直不想成婚。
根本就是人家已经成亲了……
顾西望实在是呆了又呆,简直难以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
再说了,这位老板姐姐,确实像是会喜欢薛成琰送的万里镜的人。
薛成琰找遍了西北,人人都知道他在找一件宝物。他还嘲讽他,女孩子会喜欢这玩意儿么?你不如买点胭脂水粉……
现在顾西望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子,这看着真会啊。
人家自己都有这么一店铺的精美首饰了,你若是送些庸脂俗粉,哪里能打动她?!
唯有真心,唯有实意,才能投其所好。
薛成琰倒似是唯一了解她的人。而这了解,他又不知在她成婚的这些年里,做了多少,隐忍了多少。
顾西望禁不住暗叫,薛成琰你小子,平时看着不近人情,万事不动心。
可没想到你第一次上心,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你居然喜欢别人的老婆!
顾西望狐疑地看向薛成瑶,甚至怀疑姜琮月和离是不是有薛成琰下黑手的成分在。
他脸色变幻莫测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往前一爬央求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告诉薛成琰,求你了!”
薛成瑶看向别处,只把手摊给他。
“好处呢?”
顾西望:“……”
他肉疼地掏出了自己仅剩不多的私房银子,觉得还是命比较重要。
薛成瑶清点着银票,问:“就这些?”
“够了够了!我还要给阿昭淘个礼物呢。”顾西望敷衍说。
薛成瑶听了也沉默下来,半晌道:“你要是能带阿昭出去玩就好了。”
顾西望一愣。
薛成瑶又数了两张银票回来,拍给了他。
薛成瑶回了店铺,姜琮月抬眼,问:“成瑶生顾公子的气了?”
薛成瑶长长叹了口气,抱着膝盖坐下来,说:“也没有吧。”
“我早就知道他那个不靠谱的样子,回来一准要闹出动静。”
姜琮月笑了笑,说:“没事,既然是薛家的亲眷,闹一下也挺热闹的。”
薛成瑶感动了:“琮月姐姐,你对薛家也太宽容了!”
“是薛家对我宽容。”
薛成瑶看着她微微笑的脸,只觉得美不胜收,并下定了决心,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和离顺利推进。
如果姜琮月不能做她嫂子,那这辈子也太遗憾了!
顾西望则呆呆地坐马车往皇宫走。
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是进宫,右边是回家。
车夫小心翼翼地停下来,问他:“公子,左边还是右边?”
顾西望猛地醒了醒神,摆摆手,道:“左边左边!”
早上刚见过顾西望的皇帝听闻他又来了,奇了,批了会儿奏折,才让太监带他进来。
“见过皇上。”顾西望老老实实地行礼。
皇帝“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停笔,抬眼,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阵。
顾西望都被看得有点扭捏了。
皇帝才道:“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什么事要朕的批准?”
顾西望讪笑道:“皇上怎么这么想我,是这样……我还真有一件事求皇上。”
皇帝都懒得给他眼色,意料之中地继续批奏折。
又把顾西望晾了会儿,才头也不抬道:“说。”
来之前,薛成瑶已经把事情经过都给他讲了一遍,现在顾西望打了一遍腹稿,已经成竹在胸。
“皇上可还记得大公主的驸马?”
“记得。”
“那人十分不像话,刚成婚就敢纳妾,把大公主置若无物,简直把我气得够呛!”
“朕记得你已经找人打过他的闷棍,拐走过他的马,给他下过连续二十八天的泻药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顾西望卡了下,嘿嘿一笑:“皇上好记性,一样也没忘。”
皇帝“嗯”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女儿。”
“那哪儿敢啊,我只是为大公主鸣不平!这样的好女儿,所嫁非人,要是没人撑腰,那就是毁了一辈子的事!”
皇帝头也没抬,“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正义感。”
终于,顾西望步入正题了:
“可若是没有娘家撑腰,没人帮她出头的人呢?”
皇帝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扔下笔,端着手揣在腹前,靠在龙椅背上看着他。
他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微微有些发胖,但气势足以压制整个上书房。
“说吧。你又看上了哪家的新娘子,待嫁女,小寡妇?”
“……不是我啊!”顾西望立刻否认,“这人说来和皇上渊源比我更深呢!”
“哦?”皇帝依然平静,仿佛在看着他表演。
“皇上可还记得,先帝爷曾经留给薛家的兰花?”
提到先帝,皇帝眉眼动了动,露出几分怀念。
等听完顾西望说完这事,他倒有点儿惊讶。
“原来是这姑娘救活的?”他淡淡斥道,“薛家也真是的,养不活就说养不活了,他们一家子将门,也没指望哪个有那舞文弄墨、侍弄兰花的雅兴。他们没养死,朕还惊讶了一阵。”
“那不还是不敢辜负先帝爷的期望吗。”顾西望嘿嘿笑,“您可知道她是谁?”
“谁啊。”
“——姜御史长女,云安侯夫人!”顾西望绘声绘色地说,又描摹了一遍那日宫宴,云安侯的嘴脸。
“云安侯?”皇帝听到这里,便挑了挑眉,看着顾西望,“你可知道,云安侯的婚事,是朕亲赐的?”
“莫非你这是说,朕眼光不行,害了两家人,成就一对怨侣?”
“不不不……”顾西望道,“皇上当年赐婚,自然是眼光如炬,看见他们俩身份合适,有您自己的考量……不过么,世事轮转,人总会变的,就是这些年云安侯辜负了您的期望,也辜负了姜小姐……”
皇帝不置可否,说:“你别是看上了人家,特地想来搞黄她的婚事吧?西望,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不然你成了婚,不比云安侯好到哪儿去!”
顾西望差点一跟头摔下去,这哪跟哪的事!又找上他的麻烦了。
他小声反驳道:“我要是成了婚才不会找什么红颜知己呢,那不是没遇到真爱吗……”
“算了,你不靠谱,要是成琰来跟我说还可信点。”
皇帝继续批奏折,不再抬头看他。
顾西望又差点喷了,心道天大的冤枉,这次可不就是薛成琰的事儿!他自己来无影去无踪,查什么案子,倒叫我来背锅。
顾西望都不敢想日后皇上知道了这是薛成琰的意思会是什么表情,心痒难耐,他到时肯定要好好得瑟。
“她若是真想和离,你让她自己来见朕。”皇帝最后拍板定论。
顾西望傻眼了。
让她自己来……面圣?
人家可没见过圣颜啊,到了皇上跟前不得被压得大气不敢喘才怪!还提和离呢!
但事情也就转圜到这了,他只能讪讪道:“是。”
顾西望累极了,歪七扭八地躺在马车里回了顾府。快到家门前,才想起来还没去看阿昭。
他猛地坐起来了一点,拍了拍脑门。
“她肯定要怪我……”顾西望喃喃道,“可是一个公主,什么好的贡品没见过,我这一趟就拿了些西域的珍玩,皇上肯定会拣着贵重的给她的……”
话到此时,顾西望才一惊,猛然间意识到薛成琰这厮确实远见卓识,已经吊打了他。
他也就能想起些庸脂俗粉了,薛成琰却能带她们出去玩,去滑冰,去做木马!
甚至还会给姜老板送万里镜!
顾西望皱紧眉头“啧”了一声,输了,这次输了。
顾府也早已是人仰马翻了。
小厮从顾西望踏入“浣玉新”店门的那一刻起,就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顾家。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
顾夫人司空见惯,撑着额头让丫头捏肩,问:“西望又惹上什么风流债了?”
小厮崩溃了,一个滑跪:“大少爷去给人当护卫了!!”
顾夫人皱紧眉毛,神情十分迷惑。
小厮声嘶力竭大喊:“还是要和离的年轻女人!!”
顾夫人一骨碌从榻上滚了下去。
翻天了!!顾西望,你这涉猎范围越来越惊人了!!!
你是不是要你老娘的命!!
……
姜琮月找了状师,愁眉不展地写了许多版文书。
最终都说:“姜老板,咱们这和离,不一定能和离得了啊。”
姜琮月平心静气地说:“先生不用担心,我总得先尝试。”
状师抿了抿笔尖,继续写。
姜琮月拿着纸细看,微微叹了口气。
御赐的婚事,又是功勋贵族,哪怕官府敢接,也不敢判。
她知道难,但此道难如登天,也得知难更上。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姜琮月抬头,谈书把门一拉开。
京都下着好大的雪,顾西望哆哆嗦嗦拍着胳膊上的雪进来,呲牙说:“老板,和离的事儿,有眉目了。”
姜琮月愣了下,没明白他怎么就跟自己和离有关系了。谁告诉他的?成瑶?
顾西望打了个喷嚏,继续哆哆嗦嗦:“你别管,我有人脉!总之,你得进宫一趟,皇上要见你。”
皇上要见她?!
这下姜琮月是真不知所措了,她站起来,倍觉奇怪地看了会儿,才问:“顾公子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你别——啊秋,跟我进宫就对了,不过皇上面前你得自己回话,有什么好话都给自己说——啊秋……”
“实在不行,你就扯薛成琰的大旗吧,告诉皇上是——啊秋,薛成琰叫你和离的……”
姜琮月心头动了动,仿佛书被翻开了一页,不解地问:“为何,要报薛将军的名头?”
顾西望打着喷嚏愣住了。
这么见外,不是,这,她难道不知道薛成琰喜欢她?
顾西望猛然一个激灵,差点说漏嘴了。
他立马决然解释:“那当然是薛成琰最得皇上信任,皇上觉得他最靠谱了!你说他让你和离,皇上肯定会好好想想……”
姜琮月被推着上了马车,还没反应过来,掀开帘子问:“顾公子怎么想起去向皇上为我说情?”
顾西望爬上另一辆马车,粲然一笑:“我不是你家护卫嘛。”
你还有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啊。
帘子放下,姜琮月呆呆坐在马车里。
手里还捏着那份不一定能成的文书。
这一切的发展好像有人在后面助推似的,姜琮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这一路上的人又对她没有丝毫嫌恶,甚至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善意,叫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的蝴蝶一扇翅膀,激起她身边的万重风浪。
她压下心底对皇帝的畏惧,又渐渐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不管是谁在帮她,她都不能让之丢脸,令其失望。
皇帝也是很少单独召见命妇,不过这次特殊,他倒有些好奇这个出口要和离,还救了先帝兰花的姜氏。
御史是四品官,在上位者眼里自然是小门小户。
他预计这姜氏行事畏怯小心,不过只怕十分貌美,才能让顾西望那小子特地来说情一趟。
可人一进来,他就愣了下,有点意外。
“民女拜见皇上。”
进来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气度十分出众,极其沉静,样貌倒不算绝顶美人。
可就是那样清凌凌地跪在那里,就已经十分让人移不开目光。
“起吧。”
皇帝问:“你就是救了先帝兰花的姜氏?”
姜琮月一怔,才知道原来顾西望是借着这事让皇上愿意见她。于是叩首道:“是。”
皇帝本以为她要借着兰花对自己解释夸耀一通,但她也没有,就如实回答,便沉静地跪着。
看着不像邀功的人啊?
但这门婚事,皇帝确实另有作用。他道:“你可是十分不满云安侯所作所为,想与他和离?”
“和离为真。”姜琮月答道,并不瑟缩,只是垂眼道,“不过民女所想和离,不是为了恨云安侯,而是为了自己。”
这个回答有几分意思,皇帝点点头,继续问:“那婚后如此不顺,你可恨朕让你所托非人啊?”
上面的人语气淡淡的,威压却让人抬不起头。
这个问题,昨天顾西望也插科打诨地答了。
让皇帝收回成命,是叫他朝三暮四;不满皇帝安排,是对他心有怨恨,无论如何都是禁区。
姜琮月低着头,闭了闭眼,在此刻,也许是自由的欲望太过于强烈,叫她已经冲破了畏惧和束缚的藩篱。
“民女生在民间乡下,少年时在御史府中,成婚后在侯府,皇上对于臣女而言,犹如天王菩萨,向来只曾听闻,不曾见过。即便是指婚那日面圣,也十分遥远,好似梵音天降。”
“民女见识短浅,只能见眼前人,只能记眼前事,实在难对皇上有所怨恨,只是知道,若要和离必须得皇上同意。”
这个回答新鲜,皇帝眉头跳了跳,有些失笑。
确实,他对于内宅命妇来说事实上十分遥远,活了一辈子都不会和他有所接触,自然也不会怨恨。
皇帝最后问:“那你可觉得朕眼光不行,为你找了个行事难看的夫婿?”
姜琮月深吸了一口气。
“山逢月后方明,水过泥池不清。万事万物皆有其周转变化,因缘际会,人所见的样子,不是它本身能决定的。”
“再高的山,在黑夜里也要逢见月亮映照,才能显现形状。”
“我见池水清澈,可别人见到的却是经过泥池之后的水,自然觉得浑浊不清。”
“若在白天和黑夜都见到高山,污浊前后都见过池水,谁又是真正的模样?”
“可见错不在人眼,变化只在本身。”
皇帝久久地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间,说:“不错。”
姜琮月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来,心口的石头落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过关了。
却听上面又问:“你就是救了阿昭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