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没想到姜琮月就这么答应了。
他都愣了。
什么?
她知不知道薛家的聘礼是什么概念?
薛家是巨富之族,薛成琰是长子,又有这么高的封爵。薛成琰娶妻,只怕是惊动整个京城的排场。
寻常家族,只怕都拿不出能衬得上的嫁妆。
到时候出嫁,场面是要叫人议论的。
姜琮月却像接受了这个条件,平平静静地应答下来。
这下子皇帝也下不了台了,他总不能再加条件。不过,姜琮月和娘家都闹成那样了,姜御史偷东西她都不谅解,姜家想来是不会支持的。
短时间内攒够嫁妆,也是无稽之谈了。
皇帝脸色变了半天,最后只能道:“既如此……好吧!”
“若是迟迟攒不够,又该如何?总不能叫成琰一直等着你。”
薛成琰立刻开口:“臣愿意等下去……”
“一年之内。”姜琮月垂眼道,“或许不必一年,民女会尽快衬上聘礼,不辜负薛将军心意。”
怎么就这么自信?
就算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薛成琰到底是怎么看上姜氏的。
可话已至此,他只能压下脸色,说:“……好。”
“朕,就等着看看了。”
他再也笑不下去,转头大步回殿中去了。
太后张着嘴,看着离去的皇帝,又看着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的百官,重重叹了一口气。
冤孽啊!
她瞪了薛成瑶一眼,薛成瑶跟没看到似的,望着天。
太后抬头道:“姜氏,你跟我来。”
她要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成琰立刻道:“太后娘娘,臣也随您去。”
这还没娶上媳妇呢,就护成这样。
太后一阵心酸,为自己的侄女,也是觉得匪夷所思。
她道:“哀家与女眷说话,你也要跟来吗?”
薛成琰目光坦然,一点儿也不退缩:“太后娘娘此刻是为了臣的婚事召见姜小姐,臣自然要随行,难道要让她一人独自面对?”
你……
你这,这这这,真是也不害臊!
太后哑口无言,只得头疼道:“好吧!”
薛成琰立刻爬起来,转头扶起姜琮月。
姜琮月起身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说:“谢谢。”
她的目光从手上漆黑坚硬的护臂,移到他的脸庞。还是那张脸,可在如此威严的铠甲装束之下,他倒有些陌生。
薛成琰忽然间,有些忸怩。
不知不觉的,耳廓发了热,他第一次穿着这样正式在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凶不凶,会不会很拒人千里,身上的血腥味是不是叫人害怕……
薛成琰撤回手,手掌蜷成拳。
姜琮月和他并肩跟上太后。
走在宫道上,薛成琰看着前方,低声十分懊恼,僵硬生涩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的。”
身旁传来声音,薛成琰怔了怔。
姜琮月道:“你说过,因为有人在追杀薛将军,还到庄子里来偷抢机密,我想得明白是你怕连累我,怕我知道你身份之后,若不幸被人威胁,会露出知道你行踪的表情,因而被人逼迫、折磨。”
薛成琰愣了愣,想法就这样被揭穿。
“军机不能出一点疏漏,我知道并非你不信我,而是我并非经过训练的线人,知道得越多,越容易遇到危险。”
“而且,你也不敢保证我面对成瑶会不会露出马脚。”
姜琮月对他笑了笑。
如果她早知道阿大就是薛成琰,那去薛家的时候可能真会绷不住。
薛成琰抿了抿唇角。
最后还是执着地说:“对不起。”
“不管怎么样,瞒了你都是我的错。”他目光认真,微微低头直视着姜琮月。“我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再瞒你一次。”
姜琮月顿了顿。
明明她很冷静的,劝说过自己之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件惊天大转折。
可是薛成琰表达得总是太直接了,叫她有些承受不住。
两个人僵僵地往前走,姜琮月忽然说:“谢谢你,阿大。”
薛成琰喉头一紧,猝不及防地看着她。
她也认真说:“多谢你来救我。今日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我定会和你同进退。”
她确实也没想到,田庄里认识的阿大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可更没想到的是,薛成琰竟然愿意为了救她而舍弃自己的婚事,来娶她。
他可是如今满朝瞩目的大将军,姜琮月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和离过的妇人,竟然被所有人都无法高攀的人当众广而告之。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偏爱。
薛成琰当真是非常义气的人,怪不得二公主和成瑶那样描述他。如果不是知道薛成琰是为了救急,那姜琮月当真会为他恳切的言辞心动。
倘若真有人那样从始至终地爱自己……
姜琮月抹去这个想法,只念当下,她不愿越界,更不愿自作多情。
“谢谢你愿意舍弃你的婚事……来娶我这个无聊的妇人。”
薛成琰垂下眼,和她并肩走着,眼睫扑了下。
终于,低头平静说:“你并非无聊妇人。”
他也并非舍弃他的婚事。
“你不要介意,事急从权,即便我们成亲了,也照旧如现在一般,不会发生什么……”
“谢谢你。”
姜琮月柔声说,“薛成琰,我会尽力,做你最好的盟友。”
薛成琰看着她。良久后,终于点了点头。
薛成瑶扶着太后,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后面。
啧啧啧!
没眼看!
可终于让你见到我琮月姐姐了!薛成琰你就偷着乐吧!
她心里美极了。
余下身后一地的文武百官傻傻地看着。
那背影,怎么看上去……还有点奇异的般配呢?
李延德身旁的人,侧眼看了看他,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看过这样难看的脸色。
那表情,就跟被狠狠地扇了几百个耳刮子差不多。
几乎已经不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了。
他青筋暴起,手臂颤抖,气得眼睛通红。
旁边的人玩笑道:“侯爷,这下你可是和薛小将军搭上关系了啊!”
“滚!”
李延德猛然吼出一声,那人吓了一跳,转头就见一拳头挥上来。
他已经气疯了,还有人火上浇油。
李延德不敢想象,如果这婚事真成了,他将来的几十年会成为怎样的笑话!
他想一次,心里就难受得像吐血一次!
为今之计,只有娶了林小姐才能找回几分面子!
姜御史这才意识到周围有人看着自己,可他这次什么也不敢做了。薛小将军,那可是满朝文武的视线中心,他战战兢兢的,狼狈地爬起来。
看见唐登山表情狰狞地看着自己,意识到这下子让皇后弟弟这么丢脸,很显然把唐家也得罪了。
他赶紧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咂着舌赶紧消失,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走,回家……”
这事他都还没想明白,不知道对自己是好是坏。光是薛成琰要娶姜琮月,他就得心惊胆战两年。
简直是惶惶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心中苦涩,他到底是养了个什么女儿?
谢锦屏的侍女小心地道:“小姐,咱们回去吗?”
谢锦屏已经满脸是风干的泪痕,仍旧死死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攥紧了侍女的手。
良久,她闭眼说:
“我不接受。”
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是什么大家小姐,她也可以想得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一个和离过的女人算什么?
她甚至比薛成琰年龄大!
她连一个再嫁的女人都比不过?这岂不是羞辱?
“小姐……”
“攒嫁妆是吗。”再睁开眼,谢锦屏的眼神已经变得冷酷,带上世家贵女的傲态。
“连嫁妆都拿不出来,也敢肖想薛成琰,不知道这样贪图富贵的人,是使了什么手段迷倒他的。”
谢锦屏这辈子最看不起喜欢金银钱财的庸俗之人。
“什么薛家上下都欢迎她?薛家是什么门第,能看上一个这样出身的女人?”
谢锦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发现自己失态了。
她仓促地拿起绢子抹了抹脸,把心中的不甘藏下去,带着丫鬟飞快地走了。
却没表现出自己的小算计。
她得让薛家知道,薛成琰受了什么蛊惑,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谢锦屏出身清高,向来看不起庸脂俗粉,市井之徒。而看见姜氏已为人妇,自然会想出一些不好的事,甚至是不堪的事。
已经嫁过人,自然是知道怎么……
薛成琰这样甚少和女人接触的,难免被她蒙骗。
想到薛成琰居然连她的手段都躲不过,谢锦屏又有些暗暗的恨铁不成钢。他审美居然如此……
但她也舍不得怪薛成琰,只是淡淡的失望。
却也相信,有朝一日,会把薛成琰的审美掰正的。
……
姜琮月跪在太后身前行礼。
薛成琰立刻跟着她一起行大礼。
这是刚回朝的有功之臣,闹得太后想看她行完也不行,赶紧抬抬手:“行了行了,不用行那么大的礼,起来坐下。”
“是。”
姜琮月坐下之后,薛成琰便坐在她的下首。
宫女来小心翼翼地上茶。
“将军,请用……”
薛成琰面不改色地放到了姜琮月手边。后面上的一碗,才放给了自己。
还指点宫女:“以后先上给姜小姐。”
姜琮月有点惊讶,接过茶笑了笑,说:“谢谢。”
太后看得直闭眼。
她揉了揉头,道:“姜氏,你说说你和成琰是怎么认识的啊?”
薛成琰立刻抬头看着她,暗示编不出来的话我来说。
姜琮月却开口,道:“太后,民女三年前曾和将军见过一面。”
其他人都愣了:“哦?”
薛成琰也不知不觉肌肉紧张起来。
她记得那次见面?他以为姜琮月对他没有印象。
“还是兰花的事,那时,将军带着先帝赐给薛家的兰花去找花匠,民女是花匠的徒弟,那时正在院中。”
“师傅让民女看看兰花可能救活,民女因此和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太后愣了,面色古怪:“哦,所以,是说成琰在那时便与你有前缘了?那你因何不提,倒嫁给了云安侯?”
“——是臣没有提过。”薛成琰插入道。
姜琮月怔了下。
薛成琰继续道:“臣当时所见姜小姐,冷静自持,信手拈来,太后娘娘与先帝相伴多年,自然知道先帝的兰花何其难养,姜小姐却做成了许多名家都做不成的事。”
“臣十分敬佩,能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姜琮月愣了愣,后背的寒毛都炸起来了些许,浑身恍惚地战栗着。
他怎么编得这么顺畅?是刚刚想出来的?还是……
这样一件小事,怎么能让人记住自己?
可是薛成琰说得好像真的切身经历一般,让姜琮月都有点慌乱。
太后失声了:“你……”
你莫非从那时就惦记着姜琮月?!
这就是他多年没有说亲的理由?
太后猛地看向薛成瑶,想起那次薛成瑶所说,薛成琰喜欢什么样的。
这根本是早有准备啊!!
真是一阵头晕目眩,竟然就那么一眼,就对人家情根深种了?
你这也太……太,太纯情了!
太后懊悔不已,早知道让自己侄女也学种花了。
再想到姜琮月救了二公主的事,太后又禁不住奇怪起来:“怎么琮月偏偏能遇上薛家和阿昭?她的运气,就这样好不成?”
“并非如此。”薛成琰表情平静,眼中却有光。
“从不是巧合,这样的事她做了很多次。”
“是她一路帮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总有两个人,能回报她。”
薛成琰对她笔直地跪下去,熠熠有光地说:
“太后,臣想做回报她的那个人。”
太后久久看着他,哑口无声。
姜琮月僵硬地攥紧了裙摆。
她想问薛成琰是编的还是说真的。为什么这么笃定,这么振振有词,这么……
好像,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
……
皇后宫里。
她体力不支,早已回去休息。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新消息传回来,她问宫女:“前朝怎么还没人传话回来?弟弟也去了这么久,赐婚到底要什么时候能成?”
宫女刚听了太监禀报,脸色发白,立刻对她跪下去:
“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后皱眉,问:“什么不好?”
还能比皇上拒绝赐婚更不好吗?
“薛小将军回朝,在前朝,公然求娶姜小姐!!”
皇后瞪大眼,蓦然一口血喷出来。
宫女吓坏了,赶紧扶着她:“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苟延残喘一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伏在床边喘气,抓着她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薛成琰怎么跟姜氏又扯上了关系?”
“你告诉本宫,你告诉本宫!”
宫女着急:“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薛小将军一回来,就求皇上赐婚!”
皇后喃喃想着:“不可能,这说不通,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说着,外面有人报:“谢小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