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隐隐透着恶意与挑衅。
裴晏危面沉如古井深潭,唇边倏然浮现出一抹淡笑:“看来王爷心情尚可,那本督便直说了,敢问十七日当天,王爷在宣州怀阳观会见了谁,又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萧祯满脸笑意倏然褪去,瞳孔微缩:“裴晏危,你敢查本王?”
“本督司监察百官之职,王爷既在江南水务司担任要职,自然也在锦衣卫的监察范畴内。”
裴晏危不动如山。
“淮东王,劳烦如实禀告。”
“那与此事有何干系?”萧祯满面凶意,憎恨瞪他,“裴晏危,你的手别伸得太长!”
他全身微微颤栗,似被入侵了领地的凶兽般,脖颈漫上一层愠怒的红。
裴晏危看着偏殿那侧,对着姚绍周冷笑凝眉的沈拂烟,眼底划过一丝暗意。
“与其认为是本督的手伸得太长,王爷不如自己想想,是否是自己将摊子铺得太大。”
他的神色和平至极,萧祯却像一把绷得极紧的弓,随时就要断裂开来。
“宣州怀阳观,本督前些日子抓捕的宣州司马便是在此落马,锦衣卫去时,他衣不蔽体,披头散发,却仍旧虔诚跪在怀阳观中,本督隐约听闻,怀阳观以还阳之术闻名地方,宣州司马如此虔诚,也不知……他想还的,究竟是谁的阳……”
裴晏危语气轻缓,手指搭在檀木椅靠上,显得淡雅又随和。
然而萧祯观此人,却像一头披着玉质皮囊的豺狼,虎视眈眈注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只消逮到一介破绽,便要咬住咽喉。
不知何时,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冷冷地盯着裴晏危:“本王与宣州司马不熟,这个问题,恕本王无可奉告!”
“呵!”裴晏危低低笑了一声,面容隐在暗影下,“那……十七日那天,王爷要还谁的阳,这个问题,王爷如何解释?”
“你好大的胆子!”
萧祯将手中扳指摔在地上,惊得偏殿那边的姚绍周与沈拂烟纷纷侧目。
他极力克制住心头怒火,眉心突突直跳。
“愤怒,或许能暂时震慑人心,却永远无法抹去已然发生的事实痕迹。。”
裴晏危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微微勾唇。
“您说此事与今日逆党无关,可怀阳观那白眉道人,昨日已被查清,乃是逆党在中原部分的领头人之一。”
他缓缓立起身形,身形挺拔,超越了萧祯半头之距,这细微的高度差,却赋予了他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俯视众生的气势。
“倘若此事一朝惊动龙颜,不知王爷您那引以为傲的亲王之尊,是否还能如昔日般,在权力的天平上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萧祯的里衣已经尽数沾染上了一层薄汗。
他凝眉看着裴晏危,心思却回到了宣州那处山坳中。
怀阳观名动徽南,初次听闻时,他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是牛鼻子弄虚作假,欺瞒无知蠢民。”
然一朝造化弄人,朝夕相处之人陡然阴阳两隔,萧祯葬了自己的王妃,酗酒数日,颓唐至极。
某日他从府中下人身上,看到一怀阳观求来的护身符,于是横念顿生,一发不可收拾。
千级阶梯叩首而上、海缸长明灯常耀山峦,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聪颖如他,并非未察觉出白眉道人身后的异样。
可那又如何,为了他的阿钰,萧祯可以牺牲半城百姓的民庶,也愿意掏空自己的心头血肉。
在江南一带,他就是唯一的王,隔着崇山峻岭,没有他的首肯,逆党的消息不可能传递入京。
仪式长达数年,如今正当关键时刻,不可中断!
他目光锐利一丝,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闭了闭眼,沉声道:“方才是本王胡言乱语,还请裴都督勿要在意。”
裴晏危对上他微低的头颅,淡淡微笑:“王爷客气,裴某一介阉人,当不起。”
萧祯嘴角微抽,想起太后在宫中怒骂裴晏危的话。
“白眼竖子、心眼比门缝还窄的九头阴鹜!”
这厮的心眼确实小,他不过略略看出裴晏危对沈拂烟有些上心,于是出言讽刺了几句,没想到裴晏危直接搬出大刀,堵上了他的命门。
头已经低了,萧祯只好再次坐下,主动示弱。
“裴都督既已查到了白眉,恐怕也已知晓,本王并无不臣之心,隐瞒此举,也只是为了……为了……”
话说到这,他眼底微微泛红,裴晏危眸光涌动,开口道:“本督知晓,王爷此举,虽表面上是与白眉虚以为蛇,实则也借此控制住了他在江南一带的势力扩展,逆党江南势大,此乃迫不得已。”
萧祯佩服他纹丝不动、黑白颠倒的本事,不由得挑了挑眉,拱手示意:“都督说得对,今日母后诞辰,本王不好拂了她老人家的兴致,待过上几日,本王会重新进宫,请她重新考虑本王与长乐公主的这门婚事。”
裴晏危面无表情,双手拢进袖中,口吻淡泊:“此事还请王爷自行定夺。”
萧祯暗骂他装佯,却对此毫无办法。
裴晏危太过敏锐,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便会被他狠狠抓住命门,这京城百官之下,也不知到底多少人归在他麾下。
明面上,他是凶名赫赫的阎罗,可实际上,他恐怕已成了半个京城的话事人!
他舔舐干裂的嘴唇,见偏殿那侧,姚绍周已在向着沈拂烟行礼退出,于是主动看向裴晏危。
“都督可还有其他问题要问?”
裴晏危双目含着笑意。
“王爷不过入京几日,此事逆党谋划周全,定与王爷无关。”
这便是此事了了。
萧祯松了口气,再也不想看到沈拂烟一眼,径直走出大殿,飞快回了暂居之处。
他脱掉云纹皂靴,召来自己带进宫的心腹太监:“母后今日回宫后心情如何?”
此事未水落石出前,所有人都只能缩在自己的宫中,就连太后亦要避嫌。
太监面露难色:“王爷,太后娘娘今日回宫后便病了,如今太医们在慈宁宫长跪,只说娘娘这是忧思过重、心病难医啊。”
“竟这般严重?”
萧祯闻言眉头紧锁,又重新穿戴整齐。
“既然母后病重,本王便前去伺疾吧!”
他风风火火地往慈宁宫赶去,一是真的担忧太后病情,二也是想着做做孝子,日后少不得要忤逆太后那门赐婚,可不能把老母亲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