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克文记得很清楚,就在今年正月他携长子蔡飞扬向杨县令拜年的时候,杨晨便交托给他一件极其机密却又要紧的事情——前往湖广收购粮食,以解诸暨县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粮荒。
当时蔡克文还很是奇怪,不知县令为何会提出这么个理由,还肯把县衙银库中的所有银两以及他们兄弟自己的私产近三万多两银子都交给了他。可在回到浙江,知道这回所发生的水灾后,他就不得不佩服杨县令的远见和未雨绸缪了。
而更叫蔡克文佩服的还是杨晨把事情都安排得极其周到。不但帮他们给漕帮写了信,让他们得以最快地来回于湖广与浙江之间,而且还通过锦衣卫的关系得以从湖广以比较低廉的价格购进了大量的粮食。
虽然如今湖广已成为了大明最重要的粮食产区,更有湖光熟天下足的美誉,但其实在眼下这个青黄难接的时候想用低价买进大量粮食却还是相当困难的。可有了当地的锦衣卫出面说合生意,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名义上这次北上购粮以蔡克文为首,可事实上这些日子下来,他都没有花什么心思,只是出个面走一趟罢了。因为一切事务都已被安排妥当,甚至给他们提供免费船只的漕帮这回还拿出了两万两银子来帮他们多买了不少粮食。
回头看着满江载着大量粮食的船只,以及身后面色沉着,不断指挥着船只借风力加速前行的漕帮好手,蔡克文的心里不禁感慨万千:“没想到杨大人在官场和江湖中竟有如此大的势力,看来之前我还担心他与宣郦两家交恶会带来严重后果的想法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同时,他的心里已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和两个儿子紧紧跟随在杨大人的身边,这才有出头的一天。
至于他身旁的魏勇,此刻的心情就更激动了。他也见识了原来杨家兄弟竟有如此大的势力,而自己身为杨震和杨晨的属下,看来今后一定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说不定今次之后,他就能摆脱原来低下且危险的锦衣卫密探的身份,成为杨震身边的得力下属了。这让他比蔡克文更急切地想立刻回到诸暨。
不过,这些船上的人可不知道,此时他们以为可以当成大靠山的杨家兄弟正面临着一个大危机。一旦眼前的问题不能完满解决,杨晨的县令之位必然不保。
在一夜的思索权衡之后,发现自己确实已没有转圜余地的杨晨终于下了决心,采纳兄弟提出的建议,以非常手段对付郦家。
但在最后下达命令之前,杨晨还是很慎重地找来了杨震,正色道:“二郎,你坦白告诉我,此事当真能成吗?不会叫人抓住什么把柄吧?”
“大哥只管放心,知道这事的都是咱们县衙里的自己兄弟,如今的县衙早与郦家势不两立,怎会反过来帮他们呢?至于把柄,一旦事成,大家都有好处,就不存在什么把柄了。”杨震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这次你把县衙所有能用的人都带去,务必要将局面彻底控制住!”杨晨咬牙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杨震却摇头道:“不,这次不是由我带人前去,而是由大哥你亲自带人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完全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杨晨猛地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杨震的意思,这次自己确实不该再继续坐镇县衙,而是该主动出击了:“好,那且待我换上官服,然后我们一道前往郦家问罪!”
杨震这才笑着点头:“大哥,也该叫他们知道知道诸暨县里到底是什么人说了算了!”
盏茶时间后,杨晨便换上了七品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出现在了大堂之上。那些县衙里的衙役书吏全被叫到了当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家大人,不知他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会如此郑重其事。
只有寥寥几个心思灵活的人,比如蒋充与赵邦甫,才隐约猜到了什么:“看来,知道已无回旋余地的杨大人是打算破釜沉舟,与郦家公开一战了!”只是他们依然想不通,杨晨究竟凭的什么名义来对付在诸暨树大根深的郦家。
杨震坐在大堂正前方,背后是一片红日出海图,头上更悬有正大光明的匾额。俯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县衙僚属,他的心中不觉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但同时,又不觉生出了几分紧张来。
自从他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后,从未真正努力去与人争斗过,即便之前对付宣闯,那也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但这一回,他不但要亲自出头,而且还是以一个栽赃嫁祸的手段来对付郦家,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但一想到郦家以往所做的一切,以及这次为了对付自己而悍然掘开江堤,致使无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他心中的一点惭愧之意也就渐渐消散了:“是你们郦家不仁在先,就别怪我用非常手段以毒攻毒了!”
随着杨晨一声轻咳,下方众人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知道他要发话了。杨晨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口中说着:“各位想必也知道如今诸暨县城里的局面有多么艰难。而那郦家,身为县城大户,世受恩泽,此刻却不但不思回报,反而趁火打劫,谋求私利,实在叫人齿冷!
“之前,本官还想过以县衙的名义出头恳请他们看在同乡的份上莫要把事情做绝。但昨天发现的一件大事,却叫本官改变了主意。各位可知是何事吗?”
众人都是一脸的懵然,全不知道自家大人得到了什么消息。但一些与郦家过从甚密的书吏心中却盘算开了,他们也知道处于眼下境况的杨大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他们却不认为杨晨有胆量以郦家囤积居奇的罪名来对付他们。今日大张旗鼓地将众人都聚集在大堂之上,一副要形式讨伐郦家的架势,却不知他究竟有何凭仗。
杨晨似乎是看穿了这些人的心思,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声音也蓦地高了起来:“原来郦家这么做,为的就是搅乱我诸暨县的治安,引发民变。而他们所以会有此目的,只因他们乃是隐藏在我县中的白莲教匪!”
“啊……”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所有人都满脸惊讶地看着杨晨,有人甚至都惊叫出声,那些与郦家关系密切的书吏更是脸色唰地变白,显然是受惊不小,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了。
不等他们作出进一步的反应,杨晨已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想不到这白莲邪教竟如此阴险,早早就在我县中埋下伏子。本官忝为诸暨县令,断不能容这等妖人继续为祸,故而本官决定——”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一顿,用充满杀意的目光从那几名心神不定的书吏面前扫过,这才一字一顿地道:“即刻出发,捉拿郦承纲及其所有党羽!各位可愿跟随本官一同前往哪?”
他的话音一落,以杨震为首的数十名县衙差役捕快就已齐声答应道:“我等愿跟随大人为朝廷,为百姓除此大恶!”
直到他们表完了态,一些中立的县衙吏员才回过神来,也纷纷表明自己与郦家势不两立的态度。不过,他们的回答参差不齐,论气势却远远不如刚才那些差役们了。
最后,就只剩下七八名或本就是郦家人,或是靠着郦家的抬举才当上的六房书吏们。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已无路可退,你要是不表这个态,只怕就会被其他人视作郦家的同党。而郦家现在已被杨晨定成了最敏感的白莲教徒,他们又哪有胆量与其绑在一块呢?在略作犹豫之后,几人也一一开口:“我等听凭大人指挥,一定不敢有私。”
“好!本官看得出来,各位都是公忠体国,为国为民的好官吏。”杨晨见此情状,心下更是大定,随即拔高了声音道:“那诸位听令!事不宜迟,你们这就随本官一起直奔郦家,捉拿郦家上下一干人犯。”说完最后一个犯字,杨晨便已从长案后绕了出来,也不稍停,就已直接出了大堂。
众人见他如此果决,心里就更有底了,赶紧随在杨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向衙门外面走去。
就在这日的上午,当百姓们还在纠结于是否该把自己的田地抵押给郦家以换取粮食度日,或是等待在县衙门口,准备再获取一餐稀粥的时候,县衙里突然就走出了一大队人来,当先一人赫然就是他们的县令杨晨。
“这是……”很快地,这古怪的一幕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百姓们在那交头接耳,想知道县令大人这是闹得哪一出。但他们又没有胆子上前询问,最终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们只得远远随在了县衙众人的身后,很快地,这队伍就聚集起了五六百人。
不过一刻时间,众人终于知道了县令大人他们的确切目标,因为队伍已停在了全县百姓无人不知的郦家大院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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