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午后,胡戈回到了华严寺中,向杨震进行了禀报。
之前他已在大同城东租下了一处院落,安置下了云宪他们三人,随后还请来了郎中为那两个得病的女子诊治。说到这儿,他就不禁有些钦佩地看着杨震:“千户果然说得极准,那两名女子确实得的是痨病。”随后,面上又现出担忧之色,此时之人对痨病这种极易传染的病症还是相当畏惧与避讳的。
杨震听他如此说来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大夫怎么说?她们的病情可还重吗?”
“大夫已开了药方,让她们安静养着。说是若想痊愈还得看这两人的造化……”胡戈如实说道。
杨震不觉叹了口气,如今的医学确实远比不了后世,就这么点肺结核就能让人听天由命,此时人命之贱可见一般。但他还是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了,今天辛苦你了,这就去歇息吧。接下来,我会让鹰扬他们和你轮换着照顾他们的。”他看得出胡戈对此事的担忧,便安抚了几句。
“千户,在用了药后,那女子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属下担心……”胡戈突然想到一点,吞吞吐吐地道。
杨震只看他模样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你是担心她还没说出我们需要的线索便一命呜呼吗?”
“正是,这病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好。若是她就此……那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白费了吗?”
“帮人总不会错的。”杨震却不这么认为,同时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而且我相信她一定能撑过去,因为她尚有心事未了,又岂肯就这么离开这个人世呢?”
在经历许多事情后,胡戈对杨震已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之感,所以即便他所说的与自己所想有些不同,胡戈也没有太多怀疑,当即点头:“千户说的是,属下明白了。我会在接下来把他们都照顾好的。”
“唔。还有一点,今后你打外面回来都得挑晚上,以防被官府的眼线察觉到了什么。去他们那边时也是一般,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胡戈赶忙答应一声,这才回去休息。
杨震将他打发之后,不禁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来,现在自己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看事态会不会照着自己所想那般发展了。无论是那得了痨病的女子,还是盯着巡抚衙门的向鹰,都很可能成为这次大同之行的胜负手,希望两方面都不会叫自己失望吧。而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其实等待是最磨人的,因为你并不知道自己所等的一切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咬牙坚持。
三天,虽然等待的时间只过去三天,对杨震来说却已长得有些过分了,就是身在顺天府以及刑部大牢里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焦躁不安过。
好在这种磨人的等待还是值得的,在接近六月底的这日晚上,两方面都有反馈回来了。
先是出去后就三天没有回音的向鹰,在天擦黑后赶了回来。只看他满布血丝的双眼,和散发着酸臭味的身体,就可知道这三日里他就没有歇息过。
杨震见状也不避讳对方的样子,赶紧拉过他问道:“怎么样,向兄可是有什么发现吗?”
“正是……”向鹰在喝光了杨震为他倒的一大杯茶水后,才接着道:“前两日,巡抚衙门虽然也有外出之人,但却不是我们要找的。昨天下午,却有一个带个沉重包裹,一副远行打扮的人突然从巡抚衙门出来,我便偷偷跟了过去。在他出城后,袭击了他。”
“看来向兄在他身上所获颇丰哪。”杨震说着只扫了一眼那只被向鹰进门后就丢在一旁的包裹,当时落地就发出砰地一声响,显得里面分量着实不轻。杨震都不用拆开包裹看,就大致能猜到里面装的是黄白之物了。
“其实这包袱里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这封从他贴身的衣物里搜出来的密信才是最关键的。”向鹰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上面还留着点血迹的信封。
杨震接过一扫,却发现这信还未开封。但在看了信封上的内容,他就知道向鹰为何会这么说了,因为这信封上赫然写着“阿穆岱洪台吉亲启”几个字。
虽然杨震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物,但只看他的名字便能大致猜测出此人是蒙古人的身份了。而堂堂大同巡抚,朝廷派来镇守边疆的封疆大吏居然会给蒙古鞑子写信,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大有问题了。
杨震也不客气,当即就把腊封的信封给打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件便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片刻后,神色就显得有些愠怒了:“岂有此理!”
原来信里对那叫什么阿穆岱洪台吉多有阿谀之辞,而且还提出大同方面会为对方准备大量诸如食盐、铁器和粮食等物资的保证,只让对方在这段时日里莫要让部下人马随意出现在大同边境一带。
这算什么?这是通敌,资敌,是里通外国的汉奸行径!看了这封信,杨震如何能够不怒呢?
但同时,一个疑问也在杨震的脑海里闪现出来:刘应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是因为他怕明军内部的变乱会给蒙古人带来可趁之机,那应该是在更早些的时候给对方送去这封信哪。可从信里内容来看,那时候他可没有做过这事,为何反要到现在这个乱将要平定时做这些呢?难道说,是这次的平叛行动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就在杨震面露惊疑之色,在思索良久决定将信交到钟裕手中,由他来判断并决定如何处置时,胡戈又适时地赶了回来:“大人,那女子终于清醒过来,并说有事情想要说与你知道。”
“哦?”杨震闻言,微一权衡,便决定先去见那女子。反正这封信已在自己手里,迟些再找钟裕也来得及。倒是女子那里,她的病情并没有彻底好转,趁着眼下她清醒过来能得到些情报总是好的。
于是,杨震便把信往袖口里一塞,便和胡戈匆匆出门而去。
他却并没有发现,就在自己所居住的禅院内的那棵茂密的大树之上,此刻正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将他和向鹰等人的对话和行动都尽收眼底。
直到他们走后,那藏在树上的黑影才悄无声息地从那儿下来,然后没入了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一个早被杨震抛到脑后之人便已知道了在他房中所发生的事情的大致经过——宋雪桥,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目光也已显得比以前更加幽深。即便是得知了这么个惊人发现,也不见他有太大的惊讶之色。
一阵呵呵的笑声便从宋雪桥的嘴里发了出来,但仔细听来,这笑声里却并无半点喜悦之意,反而多了几分肃杀:“杨震,你想不到吧,我居然还能给你制造麻烦,而且是大麻烦。”说话间,他眉头一皱,已想到了一个对付杨震的好法子。
在忻县吃了大亏,连自己的爱人也被杨震将计就计地杀死之后,宋雪桥整个人就完全消沉了。他心里很清楚,杨震若想取他性命,是件很轻松的事情,所以不杀他,只是想让他更痛苦而已。
刚开始时,宋雪桥有想过自尽,因为随着安继宗之死,他觉着自己生存的意义已全然不在。但随后,他又想到了杨震这个仇人,想到了自己要为安郎报仇雪恨,这才打消了之前产生的轻生之念。
但在手下尽皆被杀,而他自身又本事平平的情况下想找杨震报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宋雪桥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忍着心头的痛苦和愤怒,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徐图后计。
而他的这一决定显然是正确的,因为随着杨震他们来到大同,忙于应付当地官场的他们已显然将他抛到了脑后。在杨震想来,一个已无人可用的宋雪桥,自然就不存在任何威胁了。
但杨震显然忘了,宋雪桥是东厂千户。虽然东厂在京城之外的势力远比不了锦衣卫,可真论起来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在隐忍之下,宋雪桥由明转暗,然后联络到大同的东厂之人,再通过他们找来高手监视自己的仇人。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杨震之前的安排,以及他今日的发现已全然被宋雪桥掌握,他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已然到来了。这甚至不光是为自己报仇,更是在为冯公公做事,当日安排自己来大同时,冯保就提过,让自己盯紧了杨震,一旦他敢把事情闹大,牵涉到冯保自身,他就有除去杨震的权力。
“杨震哪杨震,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接下来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心里想着这些,宋雪桥的双眼中已闪过了如同鬼火般的幽幽光芒。
此时,已来到那女子住处门外的杨震突然心生警兆,似乎有什么危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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