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以来最为寒冷的西北风在这个十一月的中旬突然袭击北京城,让这儿本就已带着不小寒意的温度唰然而降,几乎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炭炉等取暖工具,路上的行人也骤然而降,若非必要,没人会去吹这冷风。
除了这场降低京城气温的寒风之外,还有一些人也带着各自的使命乘着西北风光临北京城。而他们的到来,势必会让这个本还算比较平静的冬季变得热闹起来,让想要猫冬的人们多出许多谈资来。
紫禁城。
因为杨震的“死讯”,小皇帝万历最近的心情一直不那么好。
这是万历真正当作朋友的一个人,而且他还能帮他许多,这更叫万历在得知杨震被鞑子所害后心情低落。要不是上面还有太后和张居正压着,只怕他一个冲动就要派大兵北伐为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之死报仇了。
而现在,万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杨震走得风风光光的,让他死后能尽一尽为人臣子的哀荣。而作为这个时代对一个臣子最大的褒奖和肯定,给他封一个谥号便是最常见的手段了。
每一个有谥号的人都是死人,但并不是每一个死人都有谥号。只有得到朝廷肯定,同时又曾为国家做出过极大贡献的官员,才能在死后得封谥号。而且这谥号又极有讲究,分为文武善恶几大类,虽然最后那一类随着时间推移已不那么被人用到,但也有一定的警示作用。
古人为官一直都有个终极目标,唤作“生封太师,死谥文正”,这文正便是被人所公认的臣子谥号的顶点,是对他一生功绩的最大肯定。经天纬地曰文,内外宾服曰正,这可不是随便哪个臣子都能担当得起的。历史上,也只有寥寥几十人能被死后谥文正,这其中就有范仲淹、司马光等名垂青史的大政治家,而即便是如今权势滔天,万民敬仰的张居正,其死后也就得封一个文忠,而未能得到文正的封谥。
当然,这种只能给文臣,且是贡献功劳极大的文臣的谥号是不可能安到杨震头上的。可即便只是想给杨震安一个普通些的谥号,万历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道理也很简单,他身份还不到那份上。
杨震到现在依然只是个千户,虽然为国捐躯后可以酌情追封一下,但再怎么追加其身份,也不可能达到够资格被朝廷封谥号的地步。
而且,还有人提出本朝几乎就没有给锦衣卫的武官追封谥号的先例,自然不能为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就开了先河,不然成何体统。其实他还暗藏了一个意思,那就是锦衣卫就是和寻常官员不同的,是不值得表彰的,不然这些皇帝的爪牙只会变本加厉,到那时候官员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对此,万历却很不以为然:“锦衣卫也不是没人被封过谥号,前朝嘉靖年间的都督陆炳便被封武惠,怎能说朕这么做是破例呢?”
“这……陆都督身份岂是杨震这么个小小的千户所能比的,此例断不可开!”这名臣子也算硬气非常,立场更是坚定得很,即便是对着皇帝,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在群臣不肯配合,又不断劝谏之下,即便万历着实想给杨震封个谥号以尽哀荣也不得不暂时搁置,等着风头过去再说。但自己想办的事情被劝阻办不成,给小皇帝的挫败感还是不小的,所以这些日子里,他都有点闷闷不乐,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太大兴趣来。
跟在在身旁的冯保见到了皇帝的所有情绪,心里不觉大为嫉妒杨震,这个家伙怎么就这么得皇帝信重呢,就是现在死了,也能被皇帝这么牵肠挂肚的。但他也觉着很是庆幸,幸好这小子终于死了,不然对自己的威胁可着实太大,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了。
可冯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兴太长时间,事情就突然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一份锦衣卫的密报已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镇抚司,并被刘守有连夜递到了他的跟前。
在看到这份密报后,冯保那张本来很是英俊的白脸顿时就气得发了青,还带着些可怖的扭曲来:“杨震不但未死,反而找到了能定刘应箕罪的种种证据了?”
“正……正是。”眼见冯保动了怒,刘守有心里也有些发怵,在咽了口唾沫,定了心神后才道:“这是杨震让人送来的,说是一切都已掌握,只待朝廷下令了。”
半晌后,冯保才从刚得知杨震死而复生的消息里回过神来,虽然神色依然不那么好看,却也不像之前那般狰狞了:“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谁给的他这个权力做这些?就是钟裕这个钦差怕也没如此大的胆子敢直接上书要朝廷惩办一方巡抚大员吧?”
在顿了一下后,他又是一声冷哼:“你把这东西给我按住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倒要看看他凭的什么在大同和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巡抚斗法。就凭他是锦衣卫千户吗?”说着便是阵阵冷笑。
“双林公……”刘守有顿时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你还真想帮他不成?”冯保睨了对方一眼,语带不满地问道。
“卑职不敢……不过,双林公也不是第一次与这杨震打交道了,以他的为人,您觉着他在做这事时会没有留后手吗?”刘守有委婉地问道。
“嗯?”冯保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他和杨震接触并不太多,也没有真正和他过过招,但从之前此人所做的种种事情来看,这可不是个喜欢被人掌握的家伙,既然他这次上了密报,就肯定会有后手。
在沉吟了好一会儿后,冯保才问道:“那你以为,他的后手会出现在哪儿?”
“这个……下官就猜不出了。照道理,他就是想把这些所谓的证据呈送到陛下跟前都不可能做到,更别提朝中也没有他的盟友了。不过,这事总带着些蹊跷,让下官心里总觉着很是不安。”
“某却不信,他一个小小的千户还真能翻了天不成?这样吧,你把这密报抄一份送去大同,让刘应箕来对付他,我就不信他一个堂堂大同巡抚还对付不了一个锦衣卫千户。”冯保突然道。他实在不希望再见到杨震这个可恶而又深具威胁的家伙。
没想到冯保还会来这么一手借刀杀人,刘守有心中就忍不住一寒,但还是拱手听令。
在打发了刘守有离开后,冯保又不安地在房中踱起步来,就跟刘守有所提醒那样,这个杨震可不是个善茬,既然他明知道这么做必然会遇到自己的阻挠,那为何还会干这种蠢事呢?还有,宋雪桥这个家伙又是做什么吃的?
自己叫他跟着杨震去山西,就是阻止他干这些事情。要知道刘应箕和他冯保可是关系匪浅,一旦拿住了他深查,一定会牵连到自己头上,更别说在挖出刘应箕的问题后顺藤摸瓜把整个山西地方官府查个底掉了,那些人可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
“不成,我必须尽早做打算,再派人去大同把事情给收拾了,不然迟早会有大麻烦!”冯保很快就已暗暗下了决定。
但他下这个决定却还是太迟了些,他也太小瞧了杨震这次要把刘应箕除掉的决心和手段。就在两日之后,朝堂上就有不少言官突然就上章弹劾刘应箕等大同官员的种种非法之事,比如克扣军饷以饱私囊,比如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比如兼并土地,逼得百姓和军户流离失所……以及最严重的一条,将朝廷拨付给他们用来抵御外敌之用的物资出卖给鞑靼人。
每一本参奏都写得有理有据,甚至还有时间地点人物等做不得假的证据,让人看后更容易相信所言非虚。同时,这些参本再结合本次大同兵变来看的话,就更容易叫人信服了,一切都是因果。
刚开始时,这些参本也就三五人上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有数十人不断往通政司递着相似的本子,最后知道其事确实的正直官员也忍受不了了,也纷纷加入到了这一行列。一时间,参奏刘应箕等大同官员种种不法之事的奏本就如雪片一般送进宫里,来到了内阁。
这一手,着实打得冯保有些措手不及,他做梦也想不到,杨震这个与朝廷官员都没什么联系的锦衣卫千户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调度这么多言官御史来替自己张目。
而更叫冯保深感忧虑的是,随着这些奏本弹章的不断累积,内阁必然会重视此事,而一旦事情被查明确实,杨震方面会不会继续死咬不放,然后把自己也给拖下水呢?
虽然冯保深信以自己的身份还没人真敢把自己怎么样,但这种事情总还是少出现为妙,不然在天子心目中,自己这个大伴的形象可就算是毁了。
“现在只有期望刘应箕他们能在大同应付过去了。要是能把杨震他们除掉,或许还能有变数!”在一声长叹之后,冯保只能作如此之想,却不知不觉间将控制权给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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