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远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面容清瘦得过分。
再无一丝京城美男子的模样。
一惯不沾尘埃的衣袍,沾上了星星点点泥泞。
他错了。
真的错了。
他只记得宁月瑶的喜好。
清晰记得宁月瑶所有喜好。
她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他都能倒背如流。
可是他竟然连小四对桂花过敏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小四的任何喜好。
他将小四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宁月瑶喜欢听他弹琴,他没日没夜练习。
小四一直陪在他身边,劝他休息,变着花样给他做药膳,生怕他的身子出问题。
可他总是对她恶言相向,将她熬了几个时辰的药膳打翻在地,责骂她影响自己练习。
无论他朝她发多大的火,她从未流露出委屈,都是不断检讨自身,祈求自己的原谅。
她说:
‘二哥,你身子不好,不能生气,小四惹了二哥生气,二哥尽管罚小四,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见过枯萎的花朵还能重新绽放?”
宁星棠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泽远双眼血红,急急道:“你如果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刚刚为何还给我药丸?”
宁星棠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因为……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她不知道宁泽远为何开始后悔。
但想追妹。
骨灰都给他扬了。
折磨一个人,死对于他是解脱。
生不如死才好玩。
宁泽远双眼红得几乎滴血。
他自欺欺人般摇着头:“小四不会这么狠心的。”
“咳咳……我以前生病,小四都彻夜不眠守着我,为我去悬崖边采草药……”
“我掉了一根头发,小四都心疼得不得了,她不会这么狠心的……”
他忽地抬眼,神色凄厉看着宁星棠,“你不是小四!”
他挣扎着站起身,想要去抓宁星棠。
却被她一脚踹倒。
“咳咳……你不是我的妹妹……你不是小四……小四不会舍得伤害我……”
宁泽远捂着心口,神情有些癫狂。
宁星棠缓缓开口:“宁月瑶十二岁那年,寒冬腊月的大雪天,你特意去了城外梅花山庄,想给她摘冬日的第一枝梅花。”
宁泽远猛地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小五那次贪玩雪,生了一场病。
高热退下,她说想看梅花。
他想着府内梅花尚未开放,算了算时辰,城外红梅应该绽放了。
他不顾风寒未愈,独自去了城外梅花山庄。
梅花没摘到,落入了猎人挖的猎洞中。
等他醒来,已经在府中,小五哭得双眼红肿。
他去城外是为了给小五摘梅花这件事,只有小五和他知道。
“因为将你救出猎洞,背回宁府的人,是我。”
“不可能!小五明明说她恰好去山庄赏梅,遇到……”宁泽远声音忽地弱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
他昏迷前看到一抹瘦削的灰色身影不顾一切跳了下来。
他听到她喊:“二哥哥,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家……”
她背着他,跌跌撞撞回到宁府。
他趴在她背上,呼吸间萦绕的……
是海棠香!
宁星棠不紧不慢继续道:“为了救你,我脚踝被猎人放置,捕捉猎物的利器戳穿,至今还有原形的疤痕。”
话落,她转身就走。
带着水汽的凉风拂来,掀起她火红的衣摆。
隐约可见白皙精致的脚踝处,有一个圆形伤疤。
宁泽远瞳孔不断颤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荷香府内,他才如梦初醒般踉跄着追上去。
刚跑两步,整个人狠狠砸落在地上。
“小四……”他死死盯着荷香府,神色狰狞。
是啊。
宁月瑶从未穿过灰色衣裙。
唯有小四,从回了宁府,穿的不如下人。
整日一身灰。
他明明昏迷前都看到了小四跳下来,为何还相信宁月瑶说的自己救了他。
宁泽远倏然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小四,对不起,二哥错了,二哥真的错了……”
“二哥!”宁楠熙找过来时,就看到宁泽远浑身湿透趴在地上往荷香府方向爬,又哭又笑。
那双冷白细长的手,十指都是被地面摩擦出的伤痕。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宁楠熙连忙跑过去,将伞遮在宁泽远头上。
宁泽远脸色惨白,神情透着茫然怔愣。
“小四不要我这个哥哥了……”
宁楠熙看着他几近疯魔的状态,有些害怕,“二哥……你怎么了?”
宁泽远扭头,双眼赤红盯着他,“我没有妹妹了!”
宁楠熙皱眉。
他抬手探了探宁泽远额头:“二哥,你说什么胡话?瑶瑶好好的在府上呢。”
宁泽远猛地拍开宁楠熙的手:“我不要小五!”
他神色哀恸,眼白充满红血丝:
“小四把我当哥哥,我却从未把她当妹妹……我把她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现在,她不要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小四,二哥真的错了……二哥以后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了……”
宁楠熙只觉宁泽远疯了:“二哥,你被雨水冻坏脑子了吧?”
“宁星棠那种心肠恶毒的毒妇,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妹妹,只有天真善良的瑶瑶,才是我们的妹妹!”
心肠恶毒的……小四?
天真善良的……小五?
宁泽远看着宁楠熙面上的愤懑,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没资格指责老三。
曾几何时,他也总是这样说小四。
他忽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把推开宁楠熙,踉跄着走入雨幕中。
宁楠熙愣了愣,抬着伞追上去,“二哥,你要去哪?小五被宁星棠害得昏迷,你赶快回去看她!”
荷香府五楼雅间。
宁星棠推门进来时,秦泠舒正坐在窗边与商墨下棋。
二人之间先前那种拔剑弩张的气氛,似乎消失了。
无比和谐。
她狐疑地瞅了瞅二人。
随即目光落在秦泠舒手边的檀木盒上。
那个盒子,是商墨的。
商墨用一个盒子就收买了大哥?
她摇着团扇上前,细白手指勾向檀木盒。
指尖并未碰到盒子,抓了个空。
秦泠舒拿着盒子,将手中白子落下,“虐完渣了?”
宁星棠有些无趣地撇撇嘴:“暂时弄不死,只能折磨折磨心理,无趣。”
秦泠舒语气满是宠溺:“你都说了杀人诛心,诛心才为上。”
方才的雨中宁星棠给宁泽远喂药的一幕,他看到了。
忍了忍,秦泠舒忍不住问道:“棠棠,你……对当真舍得对宁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