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醒了，家属可以进去了。”护士说完，路远回句谢谢，转身蹲下摸着小苗苗脑袋，让他在外面走廊坐着，暂时不要进去。小苗苗点头答应，可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问道：“路远哥哥，爷爷他的病，严重吗？”
路远笑，“不严不严重，等出了医院，很快就好了。”
“小苗苗好好坐着，听话哈。”
“嗯。”
路远将小苗苗抱到走廊的长椅上，进入病房带上门。王大爷早早靠在枕头上，见是路远进来还红着眼眶，便猜到路远已经知晓自己的情况了。路远坐在床边，王大爷开口，“看你这软蛋样，是知道我得肝癌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吧，医生说这玩意一般发现的时候都是晚期，我发现的时候倒是早期，不过治起来得花不少钱。我一把老骨头赖在这世界上够久的了，也就无所谓了。”王大爷说着，可以说是潇洒得很。路远则是有点生气，“什么叫花不少钱就不治了？王缺德，你他妈的脑子是有病吗？能治就去治啊！”
王大爷没有回怼，说：“治了也不一定好，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屁！我一个人渣都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能活！”
“够了够了，别扯那些鬼话了，安慰几句就行了，整得好像时光能倒流一样。”王大爷说，“刚刚医生，有和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吗？”
“你今晚就得死！”路远赌气道。
王大爷缓缓点头，“是吗，比我想得快了点。”
“那我现在就出院吧，死也想死在家里。”
“王缺德！”路远站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王大爷说，“我待会会联系我那两个混账儿子，不管怎么说，也得和他们说一声自己老爸要走了。至于你，路小子，我王有德这辈子没求过谁，就求你一回。”
“带我回家，好吗？”
路远身躯一震，眨眼间又看见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她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半个身子趴在病床上，头发散落在白花花的被子上。或许那个时候，江莱得了肺癌的那个时候，也和王有德一样吧。
不想死在病床上，想让一个人带她回家。
路远无力的倒在椅子上，捂着脸开始哭泣。王有德笑了笑，“你小子真的是，死的人是我，你哭啥啊。”路远不断在哭，浑身颤抖不止，“我他妈不想你死啊！只是开玩笑，王缺德你妈的，你死了我就挖你的坟！”
王大爷给逗笑了，“挖吧挖吧，反正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我会和小苗苗一起，把你房子烧了。”
“哼，哈哈哈哈！”王大爷突然大笑，不知其意。
“路小子，送我回家吧。”
“大爷我，是真的累了。”
路远抬头，眼神里的脆弱暴露在外，只得弱弱点头。
“我带你，回家。”
王大爷让路远去照顾小苗苗，自己得打几个电话。待路远离开后，他取出手机，率先拨打的不是自己儿子的电话，反而是周向峰的电话。
“周律师，可以开始了。”
“谢谢你哈。”
..........
粉色面包车行驶到东苑花园楼下，路远扶着王大爷下车，小苗苗抓着王大爷的裤脚。这位病人抬头仰望大楼，似乎从未发觉过自己住的地方有这么高过，搞得好像要直插云霄，看不见尽头。
王大爷突然道：“路小子，咱不坐电梯了，你背我上去吧。”
“......行。”
王大爷再低头看小苗苗，摸了摸他孙子的小脑袋。
“小苗苗，这回爷爷不牵着你了，你路远哥哥也不牵着你了，你自己一个人走上去，走回家，好不好啊？”
小苗苗点头，“嗯，小苗苗自己可以的。”
“好，不愧是我孙子。”
路远反背‘江莱’蹲下身子，王大爷趴到他背上，一股烟酒味和老人味袭来，那是人的味道。路远卡好位置起身，却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背上的王大爷很轻，轻得像是空气。那个动不动就和他扭打在一起，不分高下的王缺德，居然这么轻吗？他是哪来的力气啊。
王大爷笑，“咋地，背不动你老爷子我？”
“放屁！轻得跟棉花似的........”路远吐槽，越来越小声。
他们住在三楼，并不算高。坐电梯的确是一下子就到了，可不知为何，这回路远走得出奇的慢。身后的王大爷明明很轻，可他走起来，却又觉得自己背起来的是万丈高峰，这个感觉，他只在另外一样东西上感觉过。
路远低头，看着那粉色背包。
这份重量，名为生命。
路远的脚步声异常沉重，但是走在前面的小苗苗则是快得很，身形灵动，他时不时回头看路远和王大爷，让他们快点。
“爷爷，路远哥哥，你们好慢啊！”
“快点快点。”
王大爷笑：“我的好孙子啊，慢点走，别摔着了。”
路远咬牙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知道啦。”小苗苗继续往上走，不停地往上走。
下一刻，王大爷将手掌放在路远的肩膀上，隔着衣服，路远能感受到王大爷那干瘦手掌上的掌纹。一道一道交错复杂的掌纹，仿佛代表了王大爷这艰苦的一生。
从他出生长大成人，再到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又到老伴离去，孤独一人。
再到现在养了个小孙子，其乐融融。
那最后的结局呢？
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路远现在，只想记住这个老家伙，记住他的掌纹，记住他的相貌，记住他的一生。
“路小子。”王大爷小小声地说，似乎是不想让小苗苗听见。
路远不耐烦，“干嘛。”
“其实你大爷我，自从知道自己得肝癌后，就觉得这世界没什么意思了。可自从认识你小子，莫名其妙的，老头子我就有了生的想法。我时常想，你这种人渣畜生都能活在世上，我凭什么不能呢？”
“撑了这么久，也算不亏了。”
路远说，“我刚刚说你今晚死是骗人的，别傻乎乎的。”
“你大爷我可不傻，我精明着呢。”
最后的最后，在路远看不见的地方，王大爷望着他的后脑勺傻傻地笑了，他伸手摸了摸路远那漆黑的头发。这个老人似乎在感慨，自己曾经也有这么一头乌黑的头发，也有很多喜欢的女人，也深爱过一个女人。
王大爷又笑了笑，因为他看见自家的门口了。
可就在这时，他说道。
“路小子，腰板挺直了，别摔着老头子我哈。”
“我的孙子小苗苗就拜托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不然你大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路小子.......接下来的路，就你一个人走了。”
“千万，别累着自己哈。”
“能遇见你小子，是我王有德赚到了。”
“要是我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那该有多好啊........”
“王缺德，你.......”
王大爷的手掌突然没了力，空空的落下。老头的脑袋搭在路远的肩膀上，微笑着闭眼。路远回头，看见了王大爷稀疏的白发和满脸皱纹，可他唯独没能听到呼吸声。
王有德死了，死在了他路远的背上。
那个整天叫嚣着要杀了路远的老头，那个有时候能气死路远的缺德玩意，那个路远每天都想怼的王缺德，就这么走了。
“不要啊，没必要啊，我开玩笑的，王缺德？”
“王缺德，这回算我求你了，睁睁眼，不是说要回家吗？家门口就要到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以后不叫你王缺德了行不行？你叫我路缺德吧，叫我什么都行，求你睁睁眼啊！”
很可惜，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路远。
路远仰头憋住眼泪，却发现自己脚软了。
王大爷的话犹犹在耳。
【路小子，腰板挺直了，别摔着老头子我哈。】
【路小子.......接下来的路，就你一个人走了。】
【千万，别累着自己哈。】
【能遇见你小子，是我王有德赚到了。】
“路远。”
路远扭头，看见了那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站在他身边，陪着他。
路远回想以前的一切，这时王苗苗回头。
“路远哥哥，我们到家了！”
路远没有及时回应，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眼泪滴落脸颊，路远笑得却格外灿烂。
“是啊，我们到家了。”
“王缺德，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