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许酥久久没能入睡,她半撑着身子起来,双手托着自己的脸颊专注的看着裴屹沉睡的面容。
他的腿应当好转一些了,今日她光脚踩上他木椅的踏板时碰到他的脚,他轻轻皱了眉,她瞧见了。
她幽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连两次瞧见了裴屹这般模样,也不知他幼年究竟遭受了些什么。
他嘴里说着恨杨氏,可他提起皇帝没给杨氏一个妃位时的神情又不尽然都是恨。
他的母亲死了,真的就只是红楼着了大火,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吗?
许酥有些不信,可她也却也不敢轻易窥探他的过往。
想起上辈子裴屹被乱箭射死时,周身就只有一个阿柳陪着了。
他的那些下属都死透了,阿柳替他收了尸,也被绞杀了。
孤僻又冷漠,是她的裴屹。
他可能对她动了心,但却并不想同她交心。
许酥拿起放在一旁的铁盒,又从里面拿了一片薄荷出来放进嘴里细细的嚼。
这个薄荷真的很辣,她于黑暗之中一点一点的咀嚼,试图通过这样无力的方法能够多走进他的世界一步。
她笑得温柔,也知道周老太太没命活了,可周老太太死了,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畅快。
她以为她会很开心的。
“裴屹,我真的只有你了。”许酥喃喃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裴屹睁开眼,盯着许酥怀里的那个铁盒看了许久,才重新闭眼睡去。
*
昭阳殿中,太子这个月第三次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求母后指点。”裴敬轩脑门的青筋四起,他没法子拦住裴屹,总不能因为一个老婆子真叫人在东宫动起手来,即便裴屹有那个脸,他堂堂一届太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皇后手中剥着新进贡上来的紫葡萄,汁水很甜,就是皮肉粘的很紧,要细心的剥。
她的手被紫色的汁水染的泛红,张嘴吃了一口宫婢剥好用银叉举着的葡萄,随后又将手中没剥好的葡萄砸在了太子的脑袋上。
“废物!”
裴敬轩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方才用晚膳都没心思了,只想着周老太太是许酥的外祖母,能出什么事。
却忘了,许酥早就跟周家不和了,何况还有裴屹那个恶魔在身边,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将葡萄吞了下去,爬跪着上前,揪着皇后的衣摆,“母后,儿臣还想做太子,儿臣想做太子,求求母后帮帮儿臣吧,儿臣知错了。”
皇后一脚将他踢开,对着宫婢招了招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宫婢便小跑了出去。
裴敬轩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懵怔,“母后,你是想到法子了吗?”
“法子?”她笑不达眼底,抬手搭在了一个小内宦的小臂上,“本宫是去把你宫里的那群废物给换了。”
“不中用的东西。”她费心费力的替他谋求,可他每次都能让她大跌眼镜。
罢了,总归这事也算背后有她撑着了。
“你起来吧。”皇后睥他一眼,“不过在本宫算计之内罢了,抓了就抓了,一个老太婆,能顶什么用。”
裴敬轩噎了一瞬,试探着开口:“当年的事,周老太太可是知道的——”
“够了。”皇后轻声呵着,她身后的小太监长得面容清秀,欠身一手拍着皇后的脊背,看向裴敬轩的目光有些不耐。
“知道就知道,本宫还怕他知道吗?”皇后笑了一声。
“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杀的,想来也已经被裴屹那个废物杀了,有什么好怕的。”她闭着眼享受着小太监替她按着脑穴。
“当初留了那老太婆一命本就是用来背锅的,她偷的孩子,周毅卖的孩子,干本宫何事?”皇后不屑的瞧他一眼,“也就你这个蠢货,什么都上赶着认。”
裴敬轩说:“母后不知,裴屹已经对那个许酥动心了,他今日就是为了许酥才将周老婆子抢走的。”
皇后闻言有些欢喜的勾了唇,“动心了?那还不好?动心了,就有软肋了。”
她抿了抿唇,就着小太监的手喝了一口花茶,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盏茶饮尽时,毫不避讳的咬了咬小太监的拇指,吓得他摔了碗盏,跪在地上。
皇后也只是笑了笑,将人拉起来,对着裴敬轩说:“许酥这事本宫亲自来办,那个淮安王最近你也小心着点,一门心思应当放在处理政务上去,你一天天不是看这个就是管那个,有什么用?”
她眼睛看着一旁的小太监,心情颇好,大发慈悲一般对裴敬轩摆了摆手,“本宫乏了。”
裴敬轩眉头微蹙,转身看了看天,有些疑惑。
这不是才用完晚膳的时辰吗?
母后竟就要歇下,未免有些太早了。
*
裴屹少眠,天微微亮时,他便起身了。
他自己换了衣裳,阿柳就守在屋外的不远处,翠玉和琼珠两个婢子还在隔壁睡着。
见了裴屹出来,阿柳又跑去别处,叫了几个下人过来守着,自己小跑着上前去了裴屹的身边。
他眉间带着倦色,远处的松树笔直的立着,裴屹笑了一瞬,“去地牢。”
......
裴屹到的时候,玄墨正好用完刑,地牢里充斥着潮湿和血腥以及汗水交杂的气味,阿柳给裴屹递了块染香的帕子,被他一手拂开。
玄夜去查皇后去了,今夜玄墨当差,他第一次离裴屹这般近,看着他的面容有些紧张,此前只能在百阶之下高高仰望着他的脸。
“主子。”玄墨出声。
裴屹朝他点点头,“到哪一步了?”
玄墨答:“就要用鞭刑了。”
周老太太被点了哑穴,看见裴屹过来,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着自己身上极重的镣铐。
她眼里有恳求,她想要死的畅快。
裴屹真的是有病,打的她半死不活,刑具边上放的就是名贵的药材,他故意吊着她。
他不是恨她吗?
为什么还要给她用那些上好的药?
然而裴屹并不会如她的愿。
玄墨手中的鞭子布满荆棘倒刺,鞭身在盐水里泡了半夜。
“动手。”裴屹沉声。
玄墨察觉到裴屹的不悦,也想在裴屹面前表现一番,打起人来比前几次都更要起劲。
皮开肉绽,血肉翻飞。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难言,然而裴屹脑海里闪过许酥抱着铁盒子沉睡的模样,皱着眉启唇:“解了她的哑穴。”
他目色沉寂,指尖相缠着,在许酥咬破的地方又重重咬了一口,细细品着自己的血。
呵,这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