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的腿脚不好,脸上的容貌毁了一半,用锅灰掩盖着,她粲然一笑,“什么恩人,叫你这样活泼。”
她放下手中的衣裳,银针顺势扎进发间,蹒跚着走近。
杨狗子兴奋的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杨婉点点头,作势就要跪下来。
阿柳赶忙扶住,将人搀着在屋里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蓦地,她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拉着阿柳问:“家父可是许慎?”
日头西斜,金色的光束悄然洒了进来,裴屹沐浴在阳光之下,看着眼前的温情的一幕,恍然若梦。
他像个局外人,被她忽视了个彻底。
她居然还活着,难怪他见到杨狗子时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阿柳听了她的话有些愣住,犹豫的点点头,缓缓道:“正是。”
杨婉展颜,她连道几声好,将杨狗子支了出去。
却被站在门口的裴屹拦住,“外头的男人很危险,有什么不能听的,叫她去屋里待着吧。”
杨婉看着裴屹的面容连手都在打颤,她许久未见生人,方才也不敢贸然打量两位贵人的面颊,如今看过阿柳的,这次又瞧见了他的......
杨婉红了眼眶,站起身来拉着杨狗子躲进了屋里,转身将门阖上,“你们走吧,算老身招待不周,走吧走吧。”
阿柳有些错愕,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然而屋里下一瞬就响起各种奇怪的声响,转瞬一个布袋包着几张泛黄的钱票扔了出来。
裴屹低笑一声,一时之间道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阿柳闻声退开一步低着头,瞧着裴屹面上的表情也猜出了几分,只怕这就是他那位葬身火海的母亲了。
他以为自己满心满意都是许酥,除非她再次醒来,否则他将一生无悲无喜。
天渐渐沉了下来,屋内长久的沉默,裴屹冷着脸,坐在木椅之上,手中拨弄着被扔出来的布袋。
阿柳看了看天色,硬着头皮上前,“公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杨婉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她脸上都是泪,抹了黑灰的半张脸被热泪晕开露出狰狞的疤痕,怀中紧紧搂着杨狗子。
她止不住的哭,杨狗子也跟着哭。
裴屹抿唇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紧闭的木门,“后悔过吗?”
一把火烧了红楼,烧死了她的朋友,烧死了她的孩子。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裴屹忽然就不想这样了。
他实在是太有耐心了,按照往日的脾性,又怎会坐在此处白白等了半个时辰。
该用晚膳了,念念要饿了。
他沉着脸,墨色的瞳仁映着门外火烧云的红晕,对阿柳吩咐道:“带回宫去!”
*
马蹄跑的飞快,杨婉在马车里晕了过去,杨狗子被麻绳反剪住手,唇上也被帕子塞住。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阿柳蹙着眉头,掀开轿帘,“瞎了眼的狗奴才,皇上的马车也敢拦!”
苏怀远前一个月升了内阁首辅,他今日离宫的晚,远远瞧着裴屹身后带着什么人入了华清宫心中有些不安,小跑着上前想问一句。
“陛下万安。”他追上前抬眸,借着宫人手里提着的灯看清了杨狗子的面容,微微一顿,竟是个女娃。
皇帝带个女娃娃入宫是做什么?
模样倒是生的好看,但......
他犹豫了几分,“陛下,礼部侍郎的女儿长得如花——”
“苏怀远,朕是不是给你脸了?”裴屹眼中露出几分阴戾,像极了三年前他抱着许酥离宫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苏怀远身上霎时冒了一层冷汗,伴君如伴虎,裴屹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先帝的老路子。
“陛下,臣”
“滚!”裴屹冷呵一声,撇了一眼阿柳,重重地甩了一下自己衣摆踏进了华清宫。
迈过大门,向左拐一小段路就是华清宫的偏殿,裴屹将杨婉母女二人关了进去,吩咐阿柳仔细照应着,他自己换了衣裳匆匆赶去了许酥那处。
床上的女子肌肤白的胜雪,有宫人端着玉肌膏在一旁候着,裴屹上前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喃一声:“念念。”
他俯身蹭在她的颈间,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颈间滑下沾湿了床襟。
杨婉居然真的活着。
那些苦痛不堪的记忆,那种深深埋葬在骨子里的难过和委屈,别扭的萦绕在他的骨髓里,心里一直泛酸,难受的他有些反胃。
“念念,求你,快点醒过来。”他微微张着唇,贴着她的肌肤,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做好人好难啊。
他不是好人,他是个恶人。
良久,他才坐了起来,他看着许酥笑得温柔,“念念,朕带着整个大凌去找你可好?”
他眼底的阴鸷和偏执让他看上去骇人极了,窗外刮起了大风,裴屹笑出了声。
他将许酥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额头,动作极尽轻柔。
下一刻,他利落的起身,脸上重新恢复了冷漠,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跳动的火光,大步离开。
......
许酥筋疲力尽的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方向,后颈生疼,整个人像脱力了一般游魂似地移动着。
“是许大人的女儿吧,长得真好看,你别走错了,这边是死道,你该往那头去?”
一道声音响起,许酥四处寻找却瞧不见人影,她张了张口想问她,哪边才是死道,她又是谁呢?
“诶,错了错了,许姑娘,这边这边!”
她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叹了口气,闷着头又继续往前走。
耳边不断有声音提醒着她,“哈哈,好姑娘,错了,该往这头。”
也不知这样闷着头走了多久,终于,她的颈间不痛了,隐隐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划过,她抬手摸了摸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念念。”
是裴屹!
许酥抬起头来,可周围漆黑一片,再往前走就是一道门了,她用力的拍着,大声呼喊:“裴屹!是你吗?我在这!我在这!你听得到吗?”
她奋力的击打,很久很久,终于她看见了白光。
面前的门碎了,更多的光涌了进来,许酥回头却瞧见千千万万的人在对着她笑。
“是你们帮了我吗?”她眨了眨眼,心中温热滚烫,有些无措,“你们是谁?”
“我是三年前受了雪灾的村民,多亏了姑娘散财救了我的孩子,我虽死了,可我的孩子夫人却因着姑娘活了。”
“我早些年是被许大人从悍匪手中救下的......”
“老婆子我是得了许夫人救助的......”
“我是......”
忽地有人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快些走吧姑娘,别耽搁了。”
眼前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许酥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反复眨着眼睛适应着眼前的一切,手肘半撑着坐了起来。
进门的宫人洒了手中的花盆,高呼:“老天爷呀!皇后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