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旗,你 能 扛 多 久?
2021年2月27日~2023年3月31日~
第1章:
烈日炎炎,天空撒火,地皮烫脚,巴根草象热水烫过,蔫巴着,象铺在地上,马齿苋曾经象小手一样,高高扬起的蛋黄色的小花,这会儿垂头丧气,车前草种子有部分已经干裂,叭一声,炸得四崩五裂,只有爬山虎顺着阴暗处的雨痕,蹭、蹭蹭,攀爬到屋顶,赖在瓦片上,半死不活。骄阳像蜂子,把人蛰得破皮撩肉,在风里,它乍长乍短,如同响箭,嗖,嗖嗖,带着愤怒的响声,直直射过去。
这是正午吃饭和歇凉的时刻,别人早已经沉沉睡去,世界一片鼾声,只有李宜忠一边猛扇几下芭扇,一边端起酒盅,滋溜一声,把钟吾大曲吸进肠胃。这种正宗小圆瓶,不是谁都能喝得起的,价格自然不菲,1.25元\/瓶,标准1斤装,他嗜酒如命,平时既没本钱更舍不得,队长虽便利,从生产队豪横一进(化肥、棉籽棉、吃酒济等)一出(交公钱)中可捞不少钱,但一年也就那么几回,要想大水闷灌,只能做梦,大树底有大荫凉,小树底有小荫凉,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他妈太多,光几个小鬼,他打发起来,就费不少劲,要不然,他的那些破事,准会被揭个底掉,贾福生是小鬼中的小鬼:鬼王钟馗贼精!喝圆瓶成为他一年当中少有奢侈,这是周大帮从床底下随便扒拉拿出来送他的,且一送两瓶,这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屁!不屑喝,偶尔拿它送人:修修桥,补补路,铺垫一下小坑小洞,走起来,更通畅,且一半以上看马菊面子,那个老女人也是馋猫一只,虽恨得牙跟痒痒,但还得巴结她,没她罩着,周大帮就不尿他,人家背后曾经是沈六铜,虽说沈叱咤风云的年代已经如昨日黄花,但沈远在海外,行踪不定,一会儿有人这样说,一会儿有人那样说,死了也未可知,不死也早靠边站了,没用了,这边的一些关系还在,门图江虽像只壁虎趴在乡下,可他是马的一根擎梁柱,这边许多人还拿沈菩萨一样供着,就冲这,马氏有时虽然疯疯癫癫,但总有一帮人抹不开情面,以马氏为马首是瞻,谁也没长着:看山水纹路,料人间吉凶祸福的慧眼不是?能把未来几十年看个门清,那样的人在故事里,在传说里生龙活虎,大家都是肉身凡胎,不俗不行。不知是太阳暴力所致,还是酒的魅力,他突然对自己热衷小二十年的队长,有些厌倦:他妈的,县官才七品,且芝麻绿豆,我他妈能算十几品?肉眼看不看得见?他笑了,酒喝呛了,喷了出来,去他妈妈的,老子还不干了,老子不种地,逍遥去了,种地的事,今后就交给女人吧,人口多真好,他有一妻二女,伺候那几亩地,足以够矣,老子要去城里折腾了,老子要重新洗牌了,不和你们玩了,二十多年一个套路,没劲!这回换个活法,亮瞎这帮泥腿子的眼,从哪儿开始呢?他端起酒,吐了一口气,又喝一口,味怎么寡了?开始琢磨起来。
假了?这他妈喝在嘴里,不象酒,倒象刷锅水。辛辛苦苦几十年,这他妈一夜就要回到解放前,无论若何是抗不住,死撑活挨扛半年,1982年底,别的生产队都分了,这他妈还是----吗?有人爱瞎搞,自从前几年资本主义尾巴不让割了,李宜忠就害怕了:这还是吗?如果再分出一家一户,他这生产队长还不就成了摆设?鸟官,不干也罢!干了二十多年,就穷了二十多年,赤胆忠心,换来啥球球?社会将来是啥样子?一个不读书,不看报的人,全靠猜,知道的也是皮毛。
李宜忠平时也就是喝后槽坊酿的最劣质的老白干散装酒,它便宜,还可以随便打,更可以赊,他常常假公济私,帐都可以直接挂生产队头上,很多时候公私不分。圆瓶封瓶口的是做功规整的小圆木塞,上面包一层可以完全点燃并可以化为恢烬的类似于塑料纸、但比之稍硬暗紫色的包装,他不顾上面弥漫的尘土,往嘴角一含,狗屎黄牙一咬,连同木塞就拔开,咕咚咕咚的倒酒声,呼扇起心底死灰复燃欲望的火苗。
那虚张声势的火苗,像狗伸出的舌头在舔屎,津津有味。这会儿菜被他嚼得象猪肉皮,既吃不动,又舍不得吐,“他妈的,老子就爱这一口,他们干着急,能咋地?敢背后到贾云龙那儿,告老子的刁状,贾云龙是老子喂出来的,能听你们瞎嚷嚷?我敢吹:一盘散沙的贾家沟,除了我,谁能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石云生没有实现的事,我成了,哼!等着吧,老子总有一天……”他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只要生产队这面大旗不倒,任何时候,他都是爷!这蛀虫他当定了,这是驴的思想,他有十八双小鞋,等着给不同人穿,哼!老牛不喝水,硬按;猴子不上钩,老子就多敲两遍锣!石云生那老小子都死了这么多年,阴魂不散,还有人抱石的粗腿:冥顽不灵的狗东西:你刘长根算个屁!就算有人称二土匪,能咋地?老子是阎王,看见我,还不是一样?了?你贾福生也是自诩聪明,是,看人论事,你比别人快半步,贾云龙平时拿你当根葱,有人甚至开玩笑说你是贾云龙谋士,还有人说你是千年老狐狸,别人奉承,你也自吹,可贾为啥不给你封个一官半职?你不够格!你就是边角料!李建玉---大队会计,一瘸一拐,路都走不利索,死护你二嫂,那是护,还是想独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些年,你上手了吗?金算盘---这绰号耳熟能响,从一开初你老小子就不惜余力反对我,因为你知道有我在,贾家沟生产队,你插不上一只脚,这些年明里暗里文革那些年,任用沈冬秋,看把老小子能的,批斗这个又批哪个,末了还批上刘子凡了,忘的是恩,负的是义,最后把自己批没了,这是现时报呀,这沈冬秋任用党羽王格扬,结果这个穷困潦倒的莽汉,打鸡血一样:雄赳纠、气昂昂,没能跨过鸭绿江,而是一拳一脚打残了曹真善,羞愧难当,正值当年,又新结红颜新欢古淑华,那个愣头青,碎了人家的蛋蛋,让人怎么活?三股小麻绳上了房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畏罪自杀!结果王格扬无罪获释!曹真善是死了,算是不明不白,别忘了曹真善还有个满腹经纶的哥哥,既生傲骨还有些轴,只一计就杀了沈冬秋,厉害了,曹真宝杀人于无形。他正津津有味,猛抬眼,看见一脸赤红、热得满头大汗的李红旗,正赤着脚,提溜着鞋,磨磨蹭蹭走到小洋井那儿,那儿有棵洋槐树,有碗口粗细,树皮裂裂巴巴,这一眼竟被他忽略,心在云里雾里跳舞:比起他们,我还不算坏人吧?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是必然。如果不认识周大帮,也许他的截流或投机倒把上的问题,可能比后来他割别人资本主义尾巴更为严重,甚至被揭露出来,一抓一个现行,他早就在阴沟里翻了船,随着贾福生的明察秋毫的深入,他一成不变的套路,差不多被这只老狐狸摸了个底掉,那些年就象恶梦,剪不断,理还乱,为了喂饱这只老狐狸,粗粮细粮,明里暗里没少硬往人口袋里塞,刘长根通常跟着打掩护,除了吃点喝点,对得起肚子,就没想着再额外赚点,心糙得可以跑马。
春天采掐的苕子和苜蓿,放在热水里烫实,晾晒,象干草一样放在冷水里浸泡,这会儿青黄不济,正赶口,他虽在会上破口大骂群众,说他们是贼娃子,但真正执行起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饿呀,社会主义大生产运动,不能不说它轰轰烈烈,但土地太过贫脊,有好多地块还遗留着盐碱地,要不把运西也改上水稻,恐怕到现在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他是一队之长,大凡这类偷鸡摸狗的事,他从不参与,她的女人牛芳芳和他的一对女儿李红霞和李红云,都是这方面好手,她们的手,象刀子,剜月割日,在偷偷摸摸里,把恓惶的日月,往滋润里过。
“你狗日的杵在那儿干什么?”唾沫星和菜沫喷溅,“这回没考上?来,陪大(方言:爸)喝酒,狗屁事放一边,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不他妈有地等着吗?你哭丧个甚?球事没有,顶多就是不小心放个冷屁,打个酒嗝,淌那尿汁作甚?我早告诉过你:跟李子北混,早早晚晚,你得赔上声名狼藉,你知道为啥?他是狼生的,你是人生的,你平凡得很嘞!别人做买卖是为了赚钱,你赚的是吆喝!那小子等上完高中,考不上大学,重回贾家沟,看我怎么收拾他,到时候,跟他算笔总帐!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哼!你姐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他李子北有什么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拎,做了书虫,我看将来怎么生活?讨饭都找不着后门!”他冲李红旗招手,在李宏发、李宏达、李宏图、李红军几个男孩里,最有希望的当属李红旗,只是这小子老往李建木家跑,让他很生气,李建木是只什么鸟,比麻雀还麻雀,想想这个老混蛋,他都能笑喷了,可命运之神,又格外眷顾这个人,给个好女人,生两个好儿子,等着吧,日月如梭,总有一天,会织出一幅锦绣画卷来。他妈的,这是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运气好得让人妒忌,凭啥嘞?他李建木就是一根随时等扔的木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你哭个锤子?小牛x嘴,少给老子撇,老子早就看出你是这个结局啦!跟他混,辱没祖宗,除了会看几本破书,能有啥蝤蛴本事?将来考不上大学,还不是哭x歪的货?”
“呀!呀!挺后悔?还挺委屈?尿(读:sui)渍就不要那么汹涌澎湃,还挺丰沛!要不来口酒,把你的愁都消了?”
李红旗泪水汪汪,唏嘘全身痉挛。
“行啦!跟个娘们似的,没完没了?考不好,可以回校明年再考,实在不行,你就回来,你瞅准谁家闺女,我让她给你当媳妇,做农民,也没什么不好!天下农民一茬人嘞!”
“大!别说了,他正难受嘞!”
“难受可以朝北受,要不你领着他,上李子北家一趟?去给他洗洗脑子?看那个书呆子能有啥妙招!呿,没准他自己一地鸡毛嘞,你不怕他带坏红旗?少和这种人扯犊子!”
李红霞冲李宜忠翻个白眼,“说醉话,攮醉腔(枪)!一天天就知道歪屁股喝!早晚醉死在上面!”
牛芳芳张大嘴,满脸惊愕: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皆冤仇!
“大,你咋就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李红霞把镰刀掷在地上。
“呀呀,你又跳出来作甚?你不要做梦想屁干吃啦!就那拧种,平时都不待正睁看你,你还替他打抱不平,你藏着掖着啥心思,我看得明镜似的,你老子也年轻过,象你现在一样情窦初开,可有屁用?我问你:你看见过他家祖坟上冒青烟没?他李建木就是瓜?一个,外大外向,这还没走到那一步呢,你咋就跟醉憨子一样:东倒西歪!李瑞芹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结果如何?都结婚晚上,还恬不知耻一路狂奔,去学校找人家,结果呢?全是她想当然!你想步她后尘,城市里缺少她那样的?一抓一大把嘞,我是一碗凉水把他看到底了,他要有大学命,我用手掌心煎鸡蛋给他吃!哼哼!可惜了!”他举起熊掌一样厚实的手,扎煞着,翻过来,调过去看,“一双大手,无用武之地啰!”
“红旗考不上,我三年前就知道,你知道为甚?”
“没听你说过,你就吹吧!”
“我吹?我问你,李红旗自从跟李子北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看的都是什么书?是不是斜书?考试考不考它?正书都没学好,你一门心思看斜书,能行才怪嘞!”
“那北爷也一天倒晚看斜书,人家怎么就考取了县高中,整个三木公社,你放眼望去有几个?”李红霞据理力争,“种不出庄稼,你嫌地斜,人家怎么越看越来劲?在县高中,人家都是头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