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不要有包袱!他就是个泥菩萨,镀一下金,未来的吴洼子你还是一把,不是没撤过你职吗?”他笑了,小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缝,那是不尿你!笑面虎一样笑眯眯,“我有数:吴洼子没你撑着,是要出大问题的!”他甚至在人高马大贾云龙肩上拍一下:你算个屁!老东西目不识人!
在这方面,贾云龙确实算棋失一招,许多人并不看好张子望,而对于更加文质彬彬的顾仲平亦或介于他们中间的张国军,似乎更为合适,不论从外形或初始化排名,都轮不上张子望,他们都高大威猛,且工作能在张之望之上,张是属于最早一批泥腿子,和刘子凡属于同一批次,如果错过这次,将不再奢望登上乡一级之大位,且身材五短,两鬓溢出黑白两掺的头发,这是衰老的标志,从政经验要比上面二位更丰富,但知识层面稍欠缺,钱震祖原本是十拿把掐是会上去的,但他和殷水芹早年间那点儿破事,不知被谁翻出来,在钱公示期间,被上升到台面,组织部长毛不平摊摊手,“老钱,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你动谁不好非要动她?这下你踩雷上了,她丈夫郑大兵回来了,作为军人事务局一大员,你让他丢脸,他让你丢官,好在,你有年龄上的优势,原本板上钉钉,这下好了,年书记当场批示:这种有问题的官,是坚决不用,郑氏私下里烧底火,值此关键时刻,你有什么办法?你就爱一个妓……也不能去动军婚,他们手里有枪啊,到手的煮熟的鸭子飞了,你亏不亏呀?老钱啊,我建议你动动地方,挪个窝,将来再……”
“算啦!我的根据地在三木,我还就不信了!”心中却骂开了:你就不是好东西!你的品味也就在妓……一片红,哪个个不知,谁个不晓?我曾经的手下李宜忠都是她家常客,还有必要张嘴说人?
“斗什么气嘛?要学会斗法!老钱,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冲钱震祖背影扬扬手,“就是一个傻子!”摇摇头。
张子望在给贾云龙下药,然后站起身来,亲自给他倒一杯水,几点象老鼠屎的茉莉花茶,撒在烟气缭绕的茶杯里,“老贾,你说我们多少年关系了,从‘四清’那会儿,就一起了,算起来,不低于35年,我们这些人奉献了青春,甚至是被政治风向耍了的一代,经历过‘文革’和‘四人帮’时期,青春如雨挥洒,现在看来:全撒盐碱地上,你说怪得了谁?我们不能责怪党,现在,我们经历了拨乱返正,青春所剩无几,说句唱高调的话:能为党工作时间真的不多了!”手指点在桌子上,俯下身子,“我还就真不信:强龙能压地头蛇!”然后压低声音,用右手掌遮住嘴右边,“吴洼子人头谁熟?我听说这位之所以下放咱这穷乡僻壤,完全是因为此人的一个癖好所致:你知道什么吗?”张子望故作神密,调贾云龙的口味。
“什么?”
“孔子曰:天下唯女人小人难养也!他好色!而且着了魔似的,你应该象阿基米德说的那样:假如地球给我一个支点,我能将地球撬起来,老贾,你这么聪明人,还用我点破?他的短处你之支点,剩下的就是如何操作,他去吴洼子不短了,两个月总有,你是没找到支点,还是他藏匿了支点?他叶志军能比那地球还大?”
“那阿啥是谁?他也太能吹了?我也在这地球上,他连我们一块?他以为他是驴?是驴也不行!”
“外国人,名字有些怪,他不是吹,是你没懂他的理,我跟你也说不明白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撬不动他?你还是贾云龙吗?”
“嗯哼!明白了!”贾云龙才知道什么是笑面虎,这家伙表面上谦逊,骨子里长满了春秋,他端起水杯,吹了几下,老鼠屎一样茶叶,被烫开,但并不舒展,“谢谢你,听张书记一席,胜读十年书!怪不得你能从一堆人里胜出!”
“谬赞!谬赞!贾书记,你可不能将我卖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你悟出来的,你心中有沟壑,它能淌水,哗哗不停,你听----!”张子望右手在左手里团抱搓搓,然后,在贾云龙半握的右拳头上拍拍,张子望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搬开了他们之间绊脚石,自此二年唯张子望马首是瞻,二年之后,不负众望:沈仲平胜出,张金梁越贾云龙走上岗位,又一年半,张调入乡镇土管所,李金亮胜出,贾终老于副书记位置,算是郁郁不得志。
这就是小政治。
贾云龙几乎是兴高采烈走出……不!准确地说,是小跑去了大门口,他破旧的自己车象阉割过有气无力斜靠于墙上,要扳倒叶志军,必须启用张金梁,张热枕,有火热的青春,更有执着,喜欢贾一茜也不是一天两天,人所共知,不管真假,就算是利用一下既定的氛围,他也有必要去张伟华那里一趟,临去那里,他到赵步洲那里坐一坐,看似无心,实则打听,他想探知张伟华所在供销社的情况,毕竟是副站长,藉口就是现成的。
太阳还没到正南,距离中午饭尚早,所以贾云龙那块老琼花表虽走得不准,但误差一天不到十分钟,修过几次,并没有得到根治,问了师傅,修表的说:它和人一样,太老了,机械有磨损,走起来不准亦正常,他理解:师傅怂恿他换一块,给他最低价:三十五,别人都三十八!这是哄鬼的说辞,他说:暂时钱不够,等攒足了钱,再来找师傅,客气一下,虚晃一枪,他要买这个,只会找张伟华,说不定一高兴,张就不要钱了,为了张金梁,张伟华有可能,张没有儿子,一直视张金梁为己出,师傅无可奈何重新把崭新的表放回玻璃柜表盒里,看着身材高大的贾云龙吹着口哨离去的身影,摇头。
赵步洲经过这几年跋涉,家已经初具规模,柳秋芬已经成了赵的二儿媳,且生下一对孙子,后继有人,赵步洲舒一口气,对于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不敢相忘,尤其是贾云龙,没有贾的馊主意,也许赵步洲会丢人,柳秋芬也会离他家而去,他会颜面扫地,随着他到了搬运站,就一切向好向美发展,他们共同攻守联盟,闯过暗礁和险滩,走上了坦途,李默海死于意外,虽揪心,也是没有办法左右,这些年,看在李金亮份上,没少照顾薛萍,几乎是心照不宣,毕竟牺牲了一个替他们挡枪的局外人,所以他们友谊更加牢筑,和一个惊天大秘密捆绑在一起。有时他们殷勤到让人怀疑。
但他们有藉口,“我们对烈士的遗孀要敬重!不能让烈士寒心!”赵步洲通常在年末岁尾通过贾云龙或李金亮代转问候,这不是虚言,而是实打实的物品,以求心安理得。
他去的时候,钟国礼刚好不在,要不然又会一顿奚落,说什么友谊如同长江之水:浩浩荡荡!友谊之花开遍三木之类酸溜溜话,总之,在外人听来:不那么真,有股子醋味,本打算侯侯到饭时,叫上几个人,一起去胡德禄食堂,食堂规模扩大好几倍,胡德禄虽说还在食堂忙碌,看出来有移交的趋势,他儿子胡长声已经进入,历练是为了交权,三木公社的人,从公社到乡的换汤不换药的名称的更改,中老食客还是习惯胡德禄那浓浓的味,但贾云龙说要到县上有事,问了张伟华的一些事,就走了。
搬运站时刻有车次去县上,且是直路,弯都不用拐,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爱找赵步洲搭顺风车,到县上也有几个班次的公交车,可人不等齐它不开,挺舒服,也挺耽误事。
三轱头车突突突拉着黑烟,柴油味很好闻,所以许多人还是这样,但仅限于私交甚笃的关系人,一般人也找,结局是赵步洲恍然大悟的样子,“哟,不巧得很,今天没有上县里的车,上岗叉县的到有,要不你明天来?”除了正副站长,司机班班长夏长庚,别人没这权力,所以很多人不去这么麻烦。
贾云龙没有去过张伟华的工作地,头一回竟摸错,弯弯绕,绕几下,到那儿差一点儿下班了,有人把他领到那儿。
张伟华吃一惊,“老贾,哪阵风把你吹来啦?”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来来!你要再晚来一会儿,我就下班了,我住得远,你也不好找,怎么样?”
“还那样:老声常弹,没啥新意,一潭死水!”
“我们宿舍坐吧,供销社分给我的,我也不住这儿!”
“是为了避开某个人吧?不方便?”贾云龙跟在他身后。
“哪里有?老贾你还不知道我?如果我真是那号人,当年殷水芹肥水能流外人田?咱不是不好这个,但这是军婚,碰不得,那谁不是挨逮了,判了,现在是重获自由了,可工作没了,得不偿失呀,你知道钱震祖这次为什么没上去?听说被人告下了,当年,我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她张狂成什么样子?恶狗扑食,现如今那些人怎么样?扳不倒你,给你使绊子,你别小瞧了郑大兵,戍过边,我要是想,能有他们什么事?自古红颜祸水呀!男人栽这上头,不值得,好东西谁不爱呀?可鱼和熊掌怎能兼得?既然要有取舍,就把欲望舍了吧?哎,老贾,你今天好象不是专程来和我讨论这事的吧?”到了宿舍门口,开了门,有人和张伟华打招呼,又看看贾云龙。
“我有那么无聊?”
“那请进!”
“喝什么?茶还是麦乳精?”他们前后进去,“随便坐!地方有些蹩脚!”
“张金梁有没有和你说过贾一茜?”
“你侄女?说过,怎么啦?”
“我还是喝白开水,那东西毛毛虫一样,甜兮兮的,我不习惯,硌心!”
“你呀!还是劳苦大众的胃,现在社会都变成什么啦?你咋还这么老土不开化?你去看看大街上,到处是大包头喇叭裤,拎着收录机,随便往哪儿一站,唱邓丽君的歌,还扭屁股,麦乳精过时啦!”给他倒一杯水,坐下,“接你那话,你侄女怎么啦?”
“你觉得她和张金梁怎么样?”
“你这话几个意思?你是想……?”
“不是我想,是他们想!”
“有这等好事?这也不用马蹄靴子倒着穿吧?事态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必有鬼……老贾,你是哪一种?说说你的条件吧?无利不起早!”
“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住,你真是一只智慧的老孤狸,难怪你是不倒翁!据你分析:这两个孩子,走到一起有几分可能性!”
“这你该去问张伟英,好象你跑错了地方,我只是他叔父,不是他父亲!”
“就那牲口一样的人物?你让我去问他?除了酒和女人,问他别的,恐怕是一问三不知,你的嫂子居然拿他当个人物,死心踏地,这叫什么事?大中午,直接了当喊话你嫂子,去家那个,他不是牲口,又是啥?偏他就有仨儿子,你就有仨闺女,你说这叫啥事?”
“别说他了,还是说说俩孩子的事,你是代表你哥还是代表你自己?”
“都一样!这事你问他吧?我在这儿候着!”
张伟华笑笑,“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在这儿吃饭,好久没在一起喝了,我去准备!”张伟华站起来,“这件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或直接问本人?我的意见只能起参考作用,有些事,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难道你就没有听到他露个口风?”
“没有!今晚我回去一趟,明天电话里说!”
“大忽悠!绝对他妈的大忽悠!”坐在颠簸很厉害的车上,究竟是他妈路孬、还是车孬?贾云龙魔症一样,打着酒嗝,眼睛花花的,这狗日的钟吾大曲就是没法子和后槽坊的曹真善酿的酒比,人家那叫货真价实,这叫什么?名气大,后劲足,喝的人头晕眼花,脑袋重,呀,掰着指头数,他吓一跳,这一算不了得,曹二老板死了小二十年,可惜了,曹家酒成了绝版,想想郦至年、古淑华那些人,曾经是何等绝代风尘?现如今,这些人死的死,废的废,红尘滚滚,一台才子佳人的戏,就这样落幕了,心不甘,故事远远还没有如人意达到高潮,咋就戛然而止了?多少遗憾,让人叹息。
当贾云龙骑着自行车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心中形成了,他有几分窃喜。
我象突然自由似的难得回到家一次,我简直想跳起来:太开心了,李精树居然化作一缕青烟,从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在家的日子,李瑞芹居然一声不响嫁了,李红霞远远一个人看着我,失窃了勇气一般,我可以不受任何羁绊,活在宽松的环境里,让我的思想一个劲儿跌落,李建玉走我的身旁,速度是极快,一瘸一倒,那是小鸡啄米,生怕我再给他唱《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那第一句,就象是为他量身定做,死亡的恐怖,让他感到狰狞,因为他刚刚全程经历李精树的死亡过程,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乎?那晚没有月亮,满天星斗,我一个沿着小渠,听着水的幽咽,野野的风伴着草木灰味,迎面扑来,这是久违了的烟火气,急剧起伏的情绪,就贴着地面爬,我感到力不能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