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绍言自从眼睛受伤后第一次这样在独立的条件下去听几个他不熟悉的声音在那儿说话,说实话,有点不习惯,但怎么说呢,感觉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譬如现在说话这位,他就能从对方尖细和时近时远的声音判断出对方是个长得细高而且腿还不短的男生,吱呀呀的椅子响也是最好的佐证,如果是胖子,也不会那么灵活地倒坐在椅子上来回摇摆了。
细高个儿才挨了邢霏的检查,正在那儿拍着胸脯吐槽:“我听他们说这个新来的阿姨是学校找过来保护咱们的,可怎么看那个架势倒像是来清理咱们的,你们听说没,隔壁那屋因为片源被删,气地都去操场上跑圈发泄去了。”
小声的蛐蛐声并没引起同寝人的共鸣,细高个儿说完,另一个位置高许多的声音把话头接了过去——“小电影被删也不至于那么生气吧?反正删了他们也能找到网站看。我刚刚去洗手间时碰到陈念和廖欢他们寝室的汪洋了,和他们宿舍另外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那儿说什么,见我过去立马就不说了。你们知道吗?我问他们是不是要去厕所,汪洋的脸都白了。”
“我觉得他是在怕。”
说到涉及小秘密的地方,聊天的几个人音量明显都低了不少,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人听见,细高个还特地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和他聊天那个室友的床前,踮着脚和对方小声。
被丢在一旁的板凳在原地做着惯性摇摆,金属椅腿磕击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噌噌声,细高个的声音就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显得细小又绵软,傅绍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听清他们在说的话。
细高个说,在陈念的眼睛出事后没几天,有次他晚自习回寝路上曾经见到过他……“他当时是被廖欢和汪洋他们架着下了车,我觉得陈念根本不是自己想回学校来……”
这个案子最初,曾经有条线索说的是陈念在眼睛出事后执意返校,可此时听着屋里人说话的傅绍言发现,事实或许并非那样……
就在他屏住呼吸打算再往下听听的时候,身后一股特别的气息忽然传来,傅绍言一怔,没等反应过来,脖子就挨了一下重重的敲击,人随即也缓缓瘫软到地上。
在意识彻底丧失过去前,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干瘦且冰冷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探了探,随后又拿开了。
世界也随着有如死人之手的离开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就这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傅绍言听见一个男声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声中除了关切还有点担心,一度差点让傅绍言真的以为吕小严是在担心自己呢。
“别拍了……”傅绍言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拍肿了,呲着牙扒拉开那只还想接着拍打的手,“你是想把我叫醒,还是想把我打死啊?”
见他开口说了话,吕小严这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可吓死我了。”
“吕小严?”傅绍言头微微朝男生声音的方向偏了偏,不自觉就问。
“是我啊。”
吕小严还在大喘气,后醒来的傅绍言不清楚在他清醒之前吕小严对他做了多大努力,只是听他那呵斥带喘的喘气声,的确会有种吕小严曾为自己拼尽全力的感觉。
“我怎么了?”理清人物身份的傅绍言摸索着手边的地面,确认还是男生宿舍地板砖的触感后又问:“这是哪儿?”
他的意思是这是宿舍的哪个位置。
毕竟自己现在是嫌疑人的目标之一,如果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宿舍楼里,他倒无所谓,只是怕邢霏又要抓狂担心了。
想起邢霏,一直都没听见邢霏声音的傅绍言再次把头昂起来,朝着吕小严的方向用力。
天知道吕小严有多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都分手了,干嘛还整天把人家姑娘挂嘴边?渣不渣啊?”嘟囔完,又觉得不告诉他吧,有欺负残疾人的嫌疑,所以想来想去,纠结了一小会儿,吕小严干脆拉过身边停着的行李箱朝傅绍言的方向一杵,“你自己听听,看这是哪儿?
“真的是,我上辈子指定欠了你的。”吕小严嘟嘟囔囔着,声音里透着股夹杂着吃醋捻酸的不高兴以及就算不乐意也只能做接下来事情的无可奈何,他扯了扯行李箱的开盖,示意他进去,“快点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眼睛都看不见东西偏偏还逞强,总喜欢四处乱跑,不知道跑丢了有人要给你善后么?”
“吕小严?”
“干嘛?”
“我腿没力气,你拉我一把。”
“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这么不让人省心。”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吕小严还是按照傅绍言说的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把傅绍言拽了起来。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的时候,吕小严温热的手温传到了傅绍言手里,为了确认心中的某个疑惑,他还特地捏了捏。
谁知道这个动作直接把吕小严吓了一跳,边高呼变态边把傅绍言“扔”回地上。
“你什么情况?不会是gay吧?”吕小严就差把手背上的皮搓掉了,一脸嫌弃地说。
拔高的音量刚好被门外寻人无果的邢霏听见,推开门冲了进来。
她喘得比吕小严还狠。
见到傅绍言好好地坐在地上,喘息非但没停,反而更剧烈了。
“你去哪儿了?”
傅绍言微微笑着,并没急着回答邢霏的问题,相反地,他把头转向吕小严,先问起了刚刚的事——“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在哪儿找到?”吕小严不明白傅绍言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懵了一秒手指向天,“就二楼那个宿舍门口,2205还是2206来着?对,是2205,住那屋的小子有个瘦子,反应贼快,要不是我激灵,发现你就赶紧把你扛走,你就被人发现了,知道吗?”
吕小严的炫耀傅绍言不关心,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找到我时,周围没什么别的人吗?”
“人?没有啊。干嘛这么问?”
傅绍言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随后实话实说:“我是被人打晕的。”
“打打打晕……”吕小严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话都结巴了。
他先是看看傅绍言,又想到什么似的将视线调到邢霏身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开始强调:“我真没看到,我发誓我知道他在这儿,而且还失踪了以后就上楼帮忙找人,谁知道才一上去就看见他倒在那间屋子的门前……”说到这里,猛地意识到什么的吕小严忽然拔高了音调,“我想起来了,是有个人!在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是有个人!”
“什么人?你慢慢说。”邢霏懂吕小严的激动,为了让他能一丝不漏原原本本把事情的情况说出来,她特地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子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急,慢慢讲。”
邢霏的安慰对吕小严而言简直不要太有效,才几个字啊,原本激动的几乎要跳脚的年轻人就平静了下来。
借着被安慰的机会,吕小严得寸进尺地拉起邢霏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然后满腹感情地说:“是这么回事,就我不是听见你们说他也在而且还找不着了吗?就挺意外也挺担心的,所以也没经你们允许就自己进楼去找了,上到二楼的时候我本来没想过去,因为寻思那么低的楼层有发现的可能性不大,就在我打算往上去的时候,我听见二楼走廊那头有一个类似东西蹲地上的咚响,我这才过去看了,这一看不要紧,就看见他倒在了一间宿舍前头,因为害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再或者是心脏病发什么的,我也没多想就直冲了过去,就在往那儿去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对面的位置闪了一下,只是我记挂着他挂没挂,没多留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吕小严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下去,估计他也感觉因为自己而忽略了案子的关键线索,所以懊恼着吧,总之和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同,此时的这家伙整个人看上去都丧丧的。
“你不是科班出身,没那个敏锐度很正常,然后……”
吕小严嗯了一声,特别认真地抬起头看向邢霏,他以为邢霏还要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的,谁知道面部表情全被头盔遮挡个结实的邢霏只是抬起了他的手,再一根接着一根地把他回握回来的指头扒开。
“找揍还是撒手,自己选。”
……吕小严没想到剧情会这么的急转直下,人瞬间又恢复了之前丧丧的模样,“哦”了一声后,他乖乖撒开了手。
这个小孩对自己毫无来由的好感让邢霏苦恼,就在她打算再说点什么教育教育吕小严的时候,邢霏忽然发现傅绍言在朝自己打手势。
“那个,吕小严。”意会的她抬抬手,“能帮我把郑队找回来吗?咱们得把刚刚的情况和他说一下。”
“得嘞。”吕小严的价值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邢霏的认同,立马屁颠屁颠地起身朝门外跑去。
房间随着小年轻的离去恢复了安静,邢霏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看,确定吕小严走远了以后这才关好门快步走回傅绍言的身旁。
“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傅绍言没说话,而是拉起邢霏的手,用指头在掌心比比划划地写起了字。
起初,邢霏还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直到傅绍言写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是个谎字。
“你是说吕小严说谎?是他敲晕了你吗?”
傅绍言没作声,虽然他也不确定敲晕自己的是不是吕小严,但从对方之前的话来看,有两个明显的漏洞,一个就是他舍近求远,直接绕开二楼去三楼的说法,还有一个就是邢霏才到这里来的时候,吕小严在明明“不知道”他也在的情况下,对邢霏用了一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