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娘，奴婢们就在门外守着，娘娘若是有事，唤一声便可。”
“嗯。”
沈兮听着她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习惯现在的这个身份...。
李瑾从承天殿过来，大老远就看见她独坐在殿中。
神情木愣，一言不发。
李瑾朝身旁的一众随从招手，示意不要声张。
缓步走进殿内。
沈兮敏锐的听到一道轻微的脚步走来。
转头面向声源处。
“彩娟？”
彩娟，刚才侍奉她的那个宫女。
没有听见回应，沈兮也不确定了，眉头皱了一下，不再说话。
李瑾动作轻盈的坐在她左手边的软椅。
沈兮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起，“谁！？”
李瑾端起她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
“雪龙茶，爱妃好品味。”
李瑾淡漠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听到是她的声音，沈兮面露惊慌，站起身的瞬间，手腕感到一股拉力，整个人跌坐回软椅上。
“皇上！”
居然是他！
李瑾将茶盏放回桌上，拉着沈兮手腕的手收紧了几分，沈兮再次感到一股拉力袭来。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天旋地转，等定下神来，身下的软椅变成了...李瑾的双腿！
意识到自己坐的地方。
沈兮挣扎了几下，“皇上，于礼不合！”
太越矩了！
李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盯着她慌乱的表情。
唯一值得可惜的是，那双如夜明珠般好看的眼眸，始终黯淡无光。
“于礼不合？”
“你是朕的皇后，何来不合？”
沈兮轻抿嘴角。
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李瑾见她不说话了，也没了逗趣的心思，单手端起茶盏。
抬头之际，余光清楚看见守在殿外的两名婢女正在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
其中一名离开了。
那个方向...长寿殿！
李瑾眸光微敛，眼底深处快速闪过一抹幽光。
沈兮不知道怎么了，只觉一股寒意直窜心头，就连身体也止不住打了个颤栗。
下意识朝李瑾温暖的怀里缩了缩。
李瑾放下茶盏，一手环在沈兮腰间，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爱妃，今日御花园海棠开得正盛，可愿与朕一同前往观赏？”
沈兮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李瑾继续说道：
“朕忘了，爱妃这双眼，看不见。”
！！！
李瑾这番不痛不痒，隐隐带着寒意的话。
宛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刺痛了沈兮一直以来最不愿提及的伤痛！
察觉到怀里坐着的人情绪变化。
李瑾神色微动，鬼使神差的握住她有些泛凉的手。
“我...臣妾看不见陛下口中所说的海棠，怕是要令陛下失望了...。”
沈兮说完，缓缓低下头。
无神的眼眸里，李瑾却看出了无尽的哀愁...。
李瑾心下一动。
她承认，刚才那番话是故意刺激她的，本意，就想看看这人会不会生气，而后露出马脚。
却不想...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这般模样...。
可怜的，让人下意识想要呵护的...。
沈兮还沉浸在内心的伤痛中，下一秒，耳边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你的眼睛，很好看。”
‘很好看...。’
‘好看...。’
‘看...。’
这个声音！
和前一刻冷漠，不近人情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沈兮脑中逐渐浮现出一道久远的女声。
‘别怕，我不是坏人！’
‘小丫头，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和你一样，是女孩儿？’
‘小兮妹妹，回家以后，可不要随意在跑出来了，小心遇见坏人...。’
邱瑾姐姐！
虽然现在的这道声音和八年前比起来成熟了不少。
可她还是听出来了!
可是...邱瑾姐姐怎么会是陛下！
邱瑾...李瑾...。
忽然！
沈兮似是猜到了什么，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腕。
李瑾面露异色，她不知道怀里的人儿在想什么，视线落在两人相互握着的手，眸中似有流光闪动。
若是沈兮能看见，必然能将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吸引。
沈兮强压心中喜悦，虽然不知道邱瑾姐姐怎么会是皇上。
也不知道她为何女扮男装。
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找到了！
她真的再次遇见邱瑾姐姐了！
‘真烦人，那个小贱种又跑出去了，真不知道老爷留着她做什么，还是个天生的瞎子。’
‘谁知道呢，走，给她点颜色看看。’
‘哟，最近倒是挺听话，不跑了。’
‘哈哈哈，让你上次跑出去，害得大家伙儿连着生病了许久，打死你！’
‘真弱，才打了几鞭子就不行了，看你还敢不敢跑！’
回忆起这些，沈兮控制不住的身体发冷。
见状，李瑾暗暗叹了口气，将人搂入怀中。
她的心情很复杂。
一来，是不确定这个沈兮到底在燕半雪那边占据何等地位。
二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她总是忍不住心软。
李瑾深知这是不对的，也许，这就是怀里这人伪装的表象。
要是真入了套，蛰伏这些年的计划，就白费了...。
沈兮感受着李瑾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源。
双臂紧紧抱住她的后背。
邱瑾姐姐...。
小兮很听话。
小兮听的你的话，回到那个我不喜欢的家中。
就算受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欺负与白眼，我也没有再跑。
邱瑾姐姐，你说过，你的家也在洛城，所以，小兮一直都在洛城等你...。
李瑾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抬手想要把人拉开，却听见了弱弱的抽泣声。
李瑾顿时瞪大了眼。
她这是...哭了？！
这算什么，她都还没做什么呢！怎么就哭了！？
李瑾悬空的手顿住，原本想要把人拉开，下一秒，轻轻的搭在她的后背。
轻拍着。
“哭什么，朕，可没做什么。”
说完，李瑾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
该不会是她先前说的那番话把人伤到了？
这么娇贵，说都说不得了？
李瑾再次叹气。
燕半雪这找的什么人。
“别哭了。”
李瑾低声安慰。
殊不知，听到她放软的语气，沈兮更加忍不住哭泣。
李瑾朝门口守着的安德全使了个眼神。
安德全会意的朝她行礼，缓缓关上殿门。
没有了眼线的窥视。
李瑾卸下伪装，低声诱哄道：“不哭了好不好，嗯？”
沈兮缓缓抬头，她看不见邱瑾姐姐，只能缓缓抬起双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李瑾猜到了她的举动。
低下头将脸凑了过去。
沈兮纤瘦的手指一点一点的丈量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似乎这样，就能通过指尖的描摹，将她的模样绘入脑中。
浓密的眉毛，坚硬的眉骨，眼眶，半长的眼睫，立挺的鼻梁，鼻头，还有...温热的唇瓣。
沈兮嘴角向下瘪了一个弧度。
李瑾顿感不好。
果不其然，沈兮无神的眸子里再次汇聚水光，眼泪不值钱般的不停流淌。
李瑾可没有多少哄人的技巧，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她就是来试探这个小丫头的，哪曾想过现在的这副局面...。
抬手将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小手握住。
“爱妃这是怎么了，哭的这般伤心，若是让人看了去，该说朕的不是了。”
沈兮没有说话。
俯身靠进她的怀中。
李瑾身体明显一震，伴随而来的，是心中莫名出现没来由的悸动。
沈兮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李瑾手背上。
李瑾瞳孔再次颤动，一脸复杂的垂眸看着她的头顶...。
沈兮嘴角扬起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原来是你。
还好...是你。
她是沈府最不受待见的嫡女。
父亲和母亲是家族联姻，并没有多少情感。
在与母亲成婚后第二年，父亲便纳了一门妾室。
由于她天生眼盲的原因，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
母亲便将所有怨恨发泄在她身上，连带着，府中上下任何一人都能欺负她...。
十岁那年，要不是有岁灵姐姐，她可能已经淹死在了荷塘中。
知道要嫁给如今被世人称作昏君的帝王时，沈兮也心如死水。
还好。
老天爷没有忘记她的诉求。
她真的再次遇见了邱瑾姐姐，还嫁给她了！
也就是说，以后，她能一直，一直陪在邱瑾姐姐身边！
“陛下...。”
沈兮颤声轻唤了一句。
隔了好一会儿，沈兮才听见回应。
“嗯。”
紧接着，后脑勺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揉抚。
李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等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将人搂紧了。
罢了。
今日看她可怜，明日再试探吧。
沈兮哭够了，静静的靠在她温暖的怀里睡着了。
李瑾又好气又好笑。
无奈，将人抱上床榻，怕她着凉，又给人盖了一层被子。
临走时，袖袍还被对方紧紧攥在怀里。
李瑾只能褪下外袍，离开了未央宫。
夜幕降临。
李瑾独坐承乾殿龙椅之上。
手里，拿着一封密函。
看完密函里的内容，她面无表情的将密函烧毁殆尽。
眼眸在火光照耀下，晦暗不明。
快了...。
燕半雪...准备好朕送给你的大礼吧！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李瑾的思绪。
李瑾收敛情绪，拿过一本被她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奏折。
“进来。”
得到允许。
安德全才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什么。
“参见陛下。”
李瑾看也没看，道：“朕让你打探的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这里面，都是皇后娘娘这些年来所有讯息。”
安德全将手中一块布帛盛了上去。
李瑾放下奏折，拿过布帛观望。
看清里面记录的内容，李瑾眉头紧紧皱起。
浑身散发着淡淡寒意。
沈兮醒来后，紧紧抱着怀里龙袍嗅着。
上面，还残留着瑾姐姐的气息。
“彩娟。”
一声落下。
殿门从外被推开。
一道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娘娘，您醒了。”
彩娟站在床榻边询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娘娘，快戌时了。”
沈兮有些惊讶，居然睡了这么久。
又问道：“皇上是何时离去的？”
“陛下在未时末带着安公公走的，还吩咐奴婢们不能打扰娘娘您。”
彩娟一字一句的回复，眼睛，却四处打量着什么。
最终，视线落在沈兮怀中的龙袍。
“娘娘，奴婢给您更衣吧，该用晚膳了。”
沈兮还想询问瑾姐姐在哪儿的，又想到她现在的身份，只能将心中诸多疑问压下。
“好。”
午夜。
李瑾看完所有关于沈兮的讯息，独自一人在承乾殿内坐了许久。
安德全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看了眼天色。
走上前劝道：“陛下，夜深了。”
陛下也真是的，连晚膳都没吃，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办哟！
李瑾抬眸看了他一眼。
“安德全。”
安德全愣了一下，双膝跪地，“老奴在！”
李瑾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见他这样，顿时没了说话的念头。
起身掸了掸衣袖，“去未央宫。”
“啊？！”
安德全没忍住疑惑出声，快速改口道：“摆驾未央宫！”
由于下午睡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到现在沈兮丝毫没有困意，呆呆的坐在未央宫院子内。
感受着丝丝寒意的清风拂过面庞。
李瑾来到未央宫时，看到的。
就是沈兮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画面。
李瑾顿在原地，单手将走过头的安德全拉了回去。
安德全吓了一跳，想要出声谢罪。
“嘘，闭嘴。”
李瑾冷漠且细微的说话声打断了他。
安德全只得双手捂住嘴，顺着自家皇上的视线看去。
当看见院子内的景象后，一时间，也看呆了眼。
沈兮头上的发髻还未拆下，精巧的凤冠在月光照耀下熠熠闪烁着光芒。
金丝羽裳随着她的动作，如同水面波光，让人移不开眼。
多年后的李瑾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忘记不了心脏急速跳动的感觉。
‘来人了。’
沈兮脑中忽然响起岁灵的说话声。
瞬间紧张的站起身。
‘谁？’
没有得到岁灵的回应，反而听到了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爱妃在等朕吗？”
！！！
沈兮震惊的转向声源传来的方向。
身子刚蹲下去，手臂就被人扶了起来。
迎面扑来浓郁的龙涎香燃烧后的气味。
“陛下！”
李瑾被她惊讶的小表情取悦到。
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
走到一旁石椅坐下。
“爱妃还没说，这么晚了，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院儿中。”
要是换做昨日，沈兮必定说些恭维的话。
可现下她知道面前之人，便是她所思所念八年的邱瑾姐姐。
嘴角露出真切的笑意。
“白日里睡得有些久，睡不着。”
对于她的回答，李瑾有些诧异。
她怎么感觉面前这人白日里哭过一场，倒是不怕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