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家不欢而散。
回和园的路上,司隐还憋着气,她平日情绪稳定,很少与人交恶,只有在和司栋交锋时才流露出脾气恶劣的一面。
刚才的争执,因着孟鹤行的突然到来而中止。
司栋换脸比翻书快,上一秒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下一秒就能收敛起那副虚伪的面孔,又变成了平日里那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他本想借这机会和孟鹤行商讨一番,想从孟氏再捞点好处,但今日孟鹤行表情冷淡,虽还维持着往日的恭敬,但是字里行间却轻易拂了司栋的面子,带着司隐先行离去。
司栋似乎察觉出他刻意的冷落,考虑到孟鹤行这般行径多半是有那个碎在司隐脚边的玻璃杯的原因,他掩饰住不满,只能好言将人送走。
车里司机和许程都在,司隐同孟鹤行坐在后座,看他不断地揉着眉心,出了司家的门就开始倦怠起来,眉眼间透露着困顿,仿佛刚才的精神都是强撑来的。
她心里有了数,他怕不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连和园都没回,直奔司家了。
想到方才孟鹤行明摆着站在她这边的态度,司隐的气消了一半,握了握手指,偶尔从余光里打量着他的细微动作。
“吃晚饭了么?”
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司隐下意识去看身边的男人,他已经放下手,眼神往她这个方向看,脸部微侧,被灯光阴影笼罩着,只看见一个立体轮廓。
“吃过了。”司隐回,又想到什么,“你们还没?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急着回家吗?”孟鹤行问。
“不急。”司隐说,“先吃饭吧。”
车子停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馆,司隐原本没打算下车,但孟鹤行看似无意扫过来的眼神蕴藏着一丝不满,她只好跟着下了车。
进了包厢,极其幽静的环境,门一关,外面的喧闹声都隔绝不见。
许程和司机林叔都是孟鹤行身边的老人,司隐也早就与他们认识,日常因着孟鹤行的缘故,接触的机会也不少,都熟稔,也没什么尴尬的,她就慢慢饮着手里那杯果汁,看他们边吃边聊公司最近的项目。
等人的间隙,她在手机上和盯着林明森的那人一来一回地聊着,对方回复说,林明森这两天确实入了冬城,之前一直没现身,现在估计是钱又花完了,所以又找上了司栋。
至此,司隐心里那点疑虑也散了,她的猜测没错,昨天看见的那个身影果然是林明森。
她轻抿唇,指尖飞快点着键盘,给对方回了几条消息。
再抬头时,往旁边看了一眼。
孟鹤行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袖口挽了两折,露出冷白紧实的腕骨,偶尔和许程交谈两句,是南城那个项目,司隐只听懂几个关键词,对方似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微侧着脸,往这边看。
灯光下的角度更加清晰,司隐见他眼睑下有淡淡的乌青,不留意很难发现,难怪之前他一副慵懒的模样。
出来时将要十点钟。
林叔先送了许程,最后才把车开回和园。
余妈听见动静,出来迎接,男女主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问了,见都吃过饭,司隐又让她去休息,她也没推脱,只说有事再叫她。
司隐应着。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孟鹤行和她,司隐记得孟鹤行说过,回来之后再谈。
此时,他似乎极累,她也不差这点时间,本想之后再说,谁知孟鹤行比她先开口,踩上楼梯的时候,说了声:“跟上。”
这算是司隐头一次进孟鹤行的书房。
布局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整齐有序,极简模式,都是必要的设备书籍和文件。
孟鹤行坐在靠向落地窗的沙发上,将领带摘下,在茶几上放了一个文件袋,示意司隐拆开看。
里面是几张私家侦探拍摄的图片,还有几张汇款单据。
司隐一张张翻过去看,照片上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同两个人,其一是司栋,另一个,虽然每次都伪装成不同的模样,但见过的人都知道,是林明森。
至于汇款单据,上面的汇款人账户,司隐也眼熟得紧,正是之前她找的调查者告知过她的消息——都是曾在司氏工作过的员工。
最早的时间节点,在四年前,也就是关国伟出事前后。
这些意味着什么,司隐比谁都清楚。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捏着照片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齿关无意识嵌入下唇,心里对司栋的厌恶程度达到了顶峰。
“这些并不能代表司栋跟关叔的死有关。”孟鹤行神色同样凝重,“只能证明他确实和林明森有联系,更何况……”
难得的,孟鹤行斟酌着如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指尖摸到一支烟,想点又作罢,只在指间来回捻着。
“更何况,现在也没有足够证据能证明林明森跟我爸的死有关,更不能证明司栋是这背后的指使者,对么?”
司隐明白他的意思,将剩下话说完,闭了闭眼,忍下那股窒息感。
“过程困难点。”孟鹤行说,“但只要他做了,哪会不留痕呢,迟早的事。”
“我能把这些拍下来吗。”司隐敛眉,“我想保存一份。”
“不用拍。”孟鹤行起身,“本就是要交给你的,这些随你处置。”
“谢谢。”
司隐一一翻看,将那些照片和单据整理好塞进文件袋。
抬眼时,发现孟鹤行就站在她手边,垂眸,似乎将她方才的动作收入眼底,此时神色淡然,眼神晦暗。
她掐了掐指尖,将一直忽视的问题提了出来,抬眸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若论亲疏,关国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相反,司家和孟家世交多年,孟鹤行原本不必参与到这件事里,这也是为什么司隐很早就开始怀疑司栋,但那时却没寻求孟鹤行帮助的原因。
现在,他已经入局,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利刃。
而这利刃,即将剖开司栋的血肉。
“不为难。”孟鹤行低声说,“查明真相将恶人绳之以法固然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你先管好自己,明白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如墨的眸子裹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如雾般隐秘。
司隐点头。
孟鹤行目光幽沉地看着她,手指蜷缩,欲言又止,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最后吐出来几个字:“休息去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司隐表情严肃,拿着文件袋转身的刹那,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拉住手腕,往回带,扣入温暖又宽阔的怀抱。
男人的下颌抵上她的额头,熟悉的清冽松木味很淡很淡,夹杂着一丝佛手柑的酸涩,司隐原本思绪复杂,此时脑子更是短暂空白,鼻尖充斥着他的味道,反应过来后,伸手揪住男人的衣衫,文件袋掉在地上。
“你……”她微拧眉。
“我很累。”声色里彰显着浓浓的倦意,孟鹤行用手摸了摸怀里女人的头发,喃喃道,“影影。”
他收着力道,手臂克制地压在她肩头。
司隐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揪着他衣服的手原本是一个向外推的动作,却被定格在原地,竟莫名不忍。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拥抱,时间不超过十秒钟。
在司隐下定决心推开孟鹤行之前,他先松了手,距离却没拉开,垂眸看她时,眼底像深邃的漩涡,情绪翻涌。
司隐收回手,忽视不了孟鹤行的疲惫,他甚少在她面前彰显出这副样子,太不寻常,她此刻也不能狼心狗肺地用完人就走,捡起文件袋,犹豫片刻,声线僵硬循着话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孟鹤行缓过劲儿来,捏着鼻骨揉了两下,“这两天太忙了,昨晚没休息好。”
司隐看出来他在隐瞒,也没非要问到底,只点了点头,有些尴尬,没敢看他,谈话内容终止在这,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目光在不算小的空间里打量着。
浏览一圈,发现书架的旁边有一扇不太显眼的门。
她心里好奇,难免多看了几眼。
孟鹤行发觉她的异样,顺着视线看过去,神色未变,只是垂在腿侧的手指颤了一下,很轻的动作,谁也没发现。
“时间不早了,走吧。”他先岔开话题,将司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嗯?”
司隐回神,说好,收回视线,先他一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