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十五年,春日。
“啊啊啊陈承望,你捡了个什么回来啊!”
恒王被二儿子直呼其名地吼了一嗓子,却没生气,脸上挂着笑,颠了颠怀里的布包。
那里面居然是个孩子。
陈景瑞吼得更大声了:“母妃,你快出来看看,我父王怎么捡个孩子回来啊!”
这下,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跑出来了。
为首的是王妃宋氏,她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几步走到外间,来到这对父子面前,声音柔软却不容置疑:“府上亲生的孩子还不够你养的?莫非,这是你哪个外室给你生的?”
恒王一脸无奈,告饶道:“夫人冤枉,府上有你,我还哪敢去找什么外室。这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被谁丢在了墙根下,我瞧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宋氏的表情马上就变了,她伸出手,惊喜地接过这个孩子,“女孩啊,真可怜,那咱们养着她吧,刚好府上还缺个小郡主呢。”
被忽视了的陈景瑞上蹿下跳:“不行,我不同意!快快丢出去。我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恒王夫妇自动将他的话丢在了耳后,装听不见。
可大儿子却幽幽开口了:“父王,她身上没有皇室的血脉,您若是执意收养她,这于礼数不和。”
恒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又如何,水滴石穿,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让父皇改变主意!”
陈景檀揉揉眉心,脸上露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他仍劝道:“父王,这不是皇祖父愿不愿意的问题,这是您将祖宗法度置于不顾,罔顾……”
老四陈景焕不耐烦地打断了大哥的话:“行了行了,大哥,你这一套一套的,比咱爹还像王爷呢。你看她多可爱啊。我不管,我就要留下她。别人都有妹妹,我也得有!”
见这父子俩如此坚决,陈景檀一甩衣袖,重重在旁边的交椅上坐下来。
那包着小女孩的居然不是毯子,而是恒王的外袍。突然多了个孩子,这件事过于震惊,众人居然都没发现恒王只穿着中衣。虽然如今春回大地,但天气还是冷,恒王耐不住,先回房加衣裳了。
宋氏轻轻将小女孩的小脸露出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凑上去亲了她一大口。小女孩马上咧着嘴笑了起来。陈景檀的耳梢一动,眼神也不由自主要往这边瞥。
见大儿子有动摇的意思,宋氏抱着小女孩走到陈景檀面前,教她认人:“来,小宝,这个是大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女孩居然把手探进怀里,掏出来一个被纸包着的,已经被压到皱巴巴的糖。在宋氏惊喜、陈景檀疑惑的眼神中,她把糖送到了陈景檀面前:“大——哥哥……”
因为她看到,不久的将来,就在适才恒王抱着她走过的街道上,陈景檀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里抓的全是买给自己的糖和零嘴吃食——这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小女孩能看到将来发生的事。
在无以复加的受宠若惊中,陈景檀伸手接过了那颗糖,还嘴硬:“这……小小年纪就如此会蛊惑人心……”
陈景焕凑过去,贼兮兮地说:“承认吧,大哥,你被她蛊惑到了。”
陈景檀手里捏着那颗糖,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只好不知所措地攥紧了。宋氏瞧着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早慧的儿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陈景瑞嗤了一声,抱着手臂要走,小女孩却不顾宋氏的阻拦,倾过身子越出她的怀抱,揪住了陈景瑞,还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有小虫子。”
原来在碰到陈景瑞的那一刻,小虫子清脆的鸣叫声在她耳边响起。
陈景瑞翻个白眼:“那叫蛐蛐!”
恒王府二公子,陈景瑞,京中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斗蛐蛐。
不过陈景瑞显然也没想到这素昧平生的小丫头居然还知道自己养蛐蛐玩,一时对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偏偏头,凑近小女孩,小声鼓动:“你也想玩蛐蛐?以后听话,二哥哥斗蛐蛐都带着……哎哟!”
宋氏臂力惊人,一手抱孩子,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来狠狠揪住二儿子的耳朵:“自己玩也就罢了,还想着带坏妹妹,你想挨揍吗陈景瑞!”
躲在角落里始终没出声的老三陈景镕突然张口,却不是在计较这孩子的去留,而是另一个关键的问题:“这孩子,叫什么名?”
宋氏认真思考,下意识便松开了制裁陈景瑞的那只手。她犹豫了片刻后,说:“等你父王……”
大儿子冷冷打断:“没名字,更上不了玉牒。要我说,真想留下她,就去找皇祖父赐名。”
陈景焕摆摆手:“肯定不行,皇祖父那边且得磨一阵呢。”
陈景檀接着说:“那干脆就别留了。”
陈景焕气得跳脚,手指着陈景檀手里的糖说:“那糖就给了你一个人,你好意思把小妹妹送走!”
正在他们吵闹不止之际,恒王穿了衣裳出来了。
“吵什么呢?这孩子跟咱家有缘,必须要留下。”
陈景檀双手抱胸:“那你可给她取名啊?”
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小女孩兴奋地拍着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燕子,小燕子……”
廊下弱柳飘摇,乳燕啁啾;晨光熹微,灿阳若昭。
室内安静片刻,陈景焕突然说:“叫燕燕吧,叽叽喳喳的,跟个小燕子一样。”
陈景檀哼了一声:“燕燕,这是正经名字吗?这一辈的字取‘景’,景燕?”
老二不乐意了,皱着眉头呛大哥:“你自己听听这好听吗?叫燕阳算了,艳阳高照。”
陈景镕的声音又突兀响起:“燕昭,陈燕昭。”
恒王拍手:“这个好!看看,这就是京中才学翘楚的水平!”
名字敲定了,陈景檀的肩膀微微下沉,露出一个放松的姿态。
“好吧,既然名字都起了,也不好再往外送了。日后如这梁上燕一般,跟哥哥们如影随形就好了。”他轻声说。
陈景瑞又挑刺:“什么跟你如影随形啊,她以后也有自己的光明人生!”
眼见这兄弟几个又要吵起来,宋氏越发觉得怀中的陈燕昭乖巧听话懂事了。她颠了颠陈燕昭,赶紧打断儿子们:“行了行了,该上学上学,该当值当值,那个上街斗蛐蛐的,把你蛐蛐给我交上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