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竟远超乎锦宁预料的顺利。
见桑狸在两人手中,性命遭到威胁,城主爹爹并没有多犹豫地就同意了送他们出山。
城主一人走在前引路。
锦宁与谢容挟持着桑狸跟在后。
桑狸整个上半身都被藤蔓牢牢捆着,谢容握着藤蔓一端拖着她走。
“唔唔,唔!”
她嘴里还塞着锦宁的帕子,似乎有话想说,整个人往锦宁身上蹭,使劲地朝她挤巴眼睛。
锦宁抿抿唇不搭理她。
谢容侧过脸看她:“累了?歇一歇再走。”
“唔唔!!”桑狸在后睁着溜圆的眼瞪着他们。
累了!她的确累了!
锦宁摇头,“不用。”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出山,再累都能坚持。“不能浪费时间,免得再生事端。”
谢容多看了她两眼,并未再说什么,胸腔内闪过莫名的情绪。
山内诡谲凶险,自该尽快出去。
可有她在,他们在这里形影相依着、时时刻刻,如今竟觉得永远与她困在这似乎也不错。
他看着前路轻一皱了皱眉,为这念头感到荒唐,又撇了眼锦宁,忍不住想,她是否也与他有过一样的想法?
有的吧。
锦宁丝毫没察觉身旁人的目光。
她只一心想着回家,想着见到谢韫的一刻。
……
城主带他们到一处山谷,突然停了脚步。
他提道:“我要你们把我女儿的眼睛蒙上,她性子顽皮,一心想跑去山外,我不能让她知道出山的路径。”
桑狸一听,气得跺脚:“唔!”死老头!
“好。”谢容撕下一截玄黑衣袍,锦宁接过,蒙上了桑狸的眼。
城主继续领路。
不知走了多久,几人来到了一处平平无奇的溪流边。
坐上竹筏,无需划桨,竹筏随着水流自发而行。
最终,竹筏飘进一片怪石围绕的潭水中。
碧绿清澈的潭水平静而深不见底,锦宁坐在竹筏上,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看底下潭水,她犯深海恐惧……不,深潭恐惧症了。
瘆得慌。
谢容见她小脸发白,整个人紧紧绷着,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冷嗓出奇的温和:“有我在,不怕。”
锦宁一僵,想要抽回手:“我还好。”
竹筏这时穿过了一方狭隘的峡谷,前方赫然出现了水流倾泻的瀑布。
城主说:“再往前就是出山之路,答应你们的我已经做到,你们该把我女儿放了吧。”
“不行。”锦宁不信,这深水潭四周只能看得见山,哪里看得到什么路。
她手还被谢容握着,亦忘了挣开,紧挨他小声道:“这人不会是耍诈领错路要弄死我们吧?”
耳边热息带着淡淡甜香。
谢容看一眼她靠过来的小脸,近得能看到瓷白皮肤上细腻浅浅的绒毛。
他轻‘嗯’一声收回视线,对城主道:“你跟我们一起出去。”
城主面有不忿,但顾着桑狸终是答应。
竹筏飘至深水潭中央,荡出浅浅涟漪。
而在这一时刻,平静的水面忽有异动。
碧绿的潭水翻起水浪,呈漩涡状,带着可怖的吸力,卷翻竹筏。
谢容始终握着锦宁的手,竹筏被水涡打翻,俩人跌入水中,他亦极快地抱住了她。
两人被卷入翻腾的漩涡水流中。
锦宁只感觉身体翻腾,要被激荡的水流撕碎一般。
巨大的水压挤得头脑发昏,近乎窒息,身体越发沉重,几欲坠入水底,却又被人紧紧扯住,那样大的力量,仿佛能抵过水浪河流,紧紧拥着她,不放手……
“阿宁。”
“方锦宁。”
脸被人轻轻拍了拍,接着有软物贴上来为她渡气,胸腹被一股力道按压着。
锦宁猛地咳出水来,睫毛颤颤,睁开了眼。
入目有些晕眩,她缓了缓,看清人:“谢容……”
谢容喘息未平,全身皆湿,死死将她揽入怀里。
“嗯……?”锦宁脑子还有点晕乎,僵硬地推他,谢容立即将人松开。
她刚醒来,自然是难受着,是他粗鲁了些,她抗拒也很正常。
天色有些暗了。
锦宁手撑地坐起身来,面前是宽阔的江面,日落的余光将天边染得橙红,水面荡漾着波光涟漪。
她愣愣地遥望远处,忽地瞧见了什么,仔细去看,西南方向的暮色云雾中,若隐若现着高矗的佛庙。
“那是天山寺,”锦宁方还险些溺死而蔫蔫的小脸一扫虚弱,眸眼都亮了,“我们……我们回来了。”
“城主没有骗我们!”
惭愧惭愧,他们挟持人家闺女实在是小人之举,这城主当真送他们出来了,大大的好人一个。
谢容点头,巡视四周:“天要黑了,先找个落脚之处。”
谢容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身子,别过眼,脱下同样湿透的黑色外衫拧干水递给她:“披上。”
“不用。”
都是湿衣服,穿几层不都一样?
谢容轻蹙眉,目光在她胸脯前一扫而过,随即不发一言地略垂下眼。
锦宁察觉后低头一看。
雪白的衣裙经水浸透紧贴身子,鼓鼓的胸脯弧度便清晰可见,白衣之下,还隐隐透出里面藕粉色兜衣。
“……”
锦宁嘴角抽了抽,急忙背过身,伸过手拿他的衣服裹上,脸色有些尴尬。
“好了,走吧。”
谢容走在前。
锦宁思绪发散,突然想起四年前,他出征的前一晚曾深夜翻窗来找她。
然后——
临走时好像、好像拿走了她的一件兜衣,说是睹物思人、解相思。
她之所以还记得清楚,实在是……想想谢容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血战四方,私底下拿这个小玩意……实在有丝丝变态,所以很难忘记。
他‘死’后,也不知道那件兜衣有没有被别人看到……
锦宁脸有点烫,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俩人全身皆湿,天已入秋,傍晚有些凉。
江岸一阵轻风拂过,锦宁冷得打了个激灵,肩后被水泡过的伤口也后知后觉地传来钻心入骨般的痛意。
所幸,跟着谢容,两人穿过一个山林,没多时便看到一户人家。
那人家住的是对老夫妻。
老妇人开门惊问:“你们是?”
谢容神色从容:“我与夫人来山上游玩,一不留神迷了路。”
“……”嗯?!
谁是你夫人?
锦宁斜睨他一眼,默了默终究没说什么。
她想谢容考虑的确实周到,她身上还披着他的衣衫,俩人浑身湿透,若说是叔嫂指不定被人怎么揣度议论,说是夫妻倒省去许多麻烦。
谢容道:“山中险象环生,我与夫人被狼群围堵在悬崖上,情急跳崖落尽江里才侥幸活命,眼看天色已黑,无处可去,可否留我夫妻二人在此借住一晚。”
家里老头应是听到动静,也走来门处。
老夫妻俩是热心肠的,听此并未疑心,请他们进来。
“你们今晚就住在这个屋子吧,这是我儿子儿媳的屋子,他们在镇上做草药生意不常回来。”老妇人领他们到屋内。
屋子小而简陋,墙边是砌的土炕床,屋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小桌和衣柜,但收拾的很干净。
锦宁:“多谢大娘。”
“大娘家里可有不穿的旧衣物能借我们换一换,我和夫君浑身湿透,需要把身上衣物晾干……”
“有,有,”老妇人上下观量了谢容,道,“不过,你夫君这么高壮,恐怕没他合身的,穿着会短小些。”
“没事没事,有的穿就很感谢了。”锦宁朝谢容眨了眨眼,“对吧?”
谢容垂眸看她,轻嗯了声。
老妇人走出去拿衣服了。
屋里只剩俩人,锦宁新奇地打量这小房间,她来这古代还真是头一次住进这种土屋,怪别有一番趣味的。
她左看右看,一抬眸正对上谢容直勾勾盯着她的视线。
锦宁不自在地抿抿唇,奇怪地问他:“你这么看我干嘛?”
谢容眸底有些灼人的热意。
他不言语,侧头看向纸糊的小窗户,冷淡的嘴角抿过些笑意。
她方才称他为夫、君。
夫君。
锦宁见他不吭声,疑惑了下也未多在意,猛然想起了另件事:“我们出来了,怎么没见桑狸和她的城主爹?”
“他们并未卷入水涡。”谢容笃定道。
锦宁点点头,有些对不起桑狸,她心性就是个小孩子,一心想出来玩。
可外面人心叵测,她虽聪明但因为在山里生活,性子单纯,外面也不适合她。
赵大娘帮他们找来了旧衣物,还有擦身的布巾。
不用她赶,谢容自觉地走出了屋。锦宁换衣服时几次扯到了肩头的伤,疼得咬牙。
那伤口经水泡过,还不知变成了什么样,日后长好了也肯定会落下疤痕,女孩都爱美,锦宁还是有些难过的。
这衣裙没什么款式花色,还有两个补丁,锦宁穿着有些肥大,系上腰带,盈盈一握的腰肢和挺翘臀线一凸显出来,原本灰扑扑的旧衣,倒显出些秀美来。
谢容进来时,身上也已经换了干净的旧衣服。
他身上衣服是真的短,长度还好,袖子短了许多,一截脉络清晰的手腕露在外面。
他手里端着带着个豁口的碗,碗里是碾碎的草药汁。
“你的伤口浸了水,需要换药。”谢容说,“我帮你。”
锦宁摇头:“不用,让大娘帮我就好。”
被困在山里时为了活命没得选择。
如今出了山,再脱了衣物让谢容给上药,实在太不合适了。
谢容拧眉:“你如何向人解释身上的箭伤由来?”
锦宁略一想:“就说是被……树枝弄的?反正你别管了,我能糊弄过去。”
谢容眸色微沉,唇角抿直似乎有些不悦,搁下药碗。
“随你。”淡淡落了这句,他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候害羞了?
称他夫君之时倒是熟练自然。
锦宁的糊弄学当真糊弄过了赵大娘。
当晚。
因着是打着夫妻的名义,两人要睡一屋里。
夜色昏沉,两人各坐土炕一头,沉默不言,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锦宁悄悄抬眼,飞快地撇了那头的谢容一眼。
纸糊的窗洒进来一些月光。
高大青年像一尊冷神。
锦宁有些撑不住了。
他难道要睡床?让她睡地上?!
“咳,那个,”锦宁挑个话题开口,“你背上的伤也换过药了吧?”
“没有。”
“为什么不换?”她有些不解,“让大伯给你换呀,伤口泡过水很容易感染的。”
谢容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淡道:“我不喜外人碰我的身体。”
“……”那她给上药的时候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