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冉冉前行,算命先生之言果真应验,一朝催开了老太太的心花怒放。
老太太的女儿在三十岁那年的春天里,远嫁了,嫁去了几百里外的方家岭。
她嫁的男人果然是个吃公粮的国家干部,在兮和镇的供销社上班。人长得也不丑,只是年龄稍长一些,大她五岁。她的婆婆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几个大姑子和小姑子都已经出嫁,公公独自一人住在村里,看管着大队的果园。
婚后不久,老太太的女儿同丈夫一起住进了镇供销社的家属院,那是一套带着大院子的平房。
老太太由衷地笑了,笑得合不拢嘴。
好几次,女婿亲自登门,要接老太太去兮合镇与他们一起同住,她都婉拒了。
直到她的女儿怀孕后,女婿兴冲冲地前去接她。这次,她觉得时候很合适了,便没再推脱,欣然前往。
日复一日,女婿待老太太果真如同亲娘。
老太太那个高兴呀!梦里都能笑醒了。她的笑常常牵动起发梢,飞向蔚蓝的天空,飞向神灵的所在。院墙上攀爬着的苦瓜花开了,一朵朵,一串串,散发出的味道竟也是香香甜甜的。
从此,老太太更加坚定了信奉神灵的信仰。
兮和镇医院的产房里,老太太的女儿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他的五官有着新生儿难得一见的精致,眉目之间也隐隐透出一股灵气。
这个小家伙刚一触碰到人间的气息,立刻发出特别清脆特别洪亮的哭声,产房门前的走廊里骤然大放光芒。
早在几天前,廊顶的一排电灯泡中,又有一个一百瓦的不亮了,电工也懒得检查或更换。不料,迎着一个新生命的啼哭,几个大灯泡竟然齐刷刷地亮起来。
这哭声还惊到了正在房顶捉老鼠的一只大狸猫,它在屋脊上跑出了一溜烟,踩掉了几片瓦,“咕噜噜”滚落坠地,“咔嚓嚓”碎成一堆。
“这孩子可不得了,长大了不但会成为栋梁之才,还会迷倒一大片女孩子。”
兮合镇医院的产房里,医生和护士齐声赞叹一个新生儿,还是第一次。
老太太双手合十,眼角滚下了喜悦的泪珠。
她的女婿更是高兴,将一本新华字典翻得哗哗作响,最终给孩子取名方子程。
母子平安,令老太太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完全放下了。
此时,又有谁会知道呢?在她早年被血泪浸泡过的心里,不知虔诚地祈祷了多少遍:菩萨啊!各路的神灵!请您多多保佑!一定保佑我的女儿……
此刻,老太太看看女儿,再看看健康又漂亮的小外孙,笑出了满脸的“菊花”朵朵开,她高兴地踮着小脚,忙前忙后,伺候女儿出了月子,又帮忙带孩子。
时常,老太太抱着她的小外孙去镇上的小学校里玩,没想到这孩子竟深得老校长的喜欢。
方子程快一岁时,他的妈妈在老校长的热情帮助下,成了兮和镇中心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
人人都说这份好运气是小子程带来的,一家人更是将他当成了心头肉,掌中宝。
女儿当老师了,每天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自然而然的,老太太需要长期住下来,她心里的欢喜真的是难以言说。
含饴弄孙的时光过得好快,似是弹指一挥,时光已转过五年,老太太的女儿再次进入兮合镇医院的产房。
随着又一个婴儿的诞生,老太太的幸福瞬间被撕裂了。她的女儿产后大出血,差点送命。
刚出生的小婴儿没有母乳可以吃,喝下的白糖水不顶用,饿得一个劲哭。白天哭了,夜里哭。哭累了,睡一会儿。醒来,接着再哭。
一时间,老太太吓得六神无主,那些夭折的孩子们依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一个、又一个……
衰老的胸膛里,复又浸泡在悲苦中的那颗心颤颤地弹跳着,老太太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奋力支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幸好在第三天,同病房一位产妇的孩子也出生了,她的奶水很足,人也朴实善良。老太太时常抱着小婴儿,让她含着那家孩子吃剩下的奶头,再吮咂一会儿。
终于挨到出院回家了,老太太用四处讨来的偏方,帮女儿催奶。不想,女儿的奶水还没催下来,又添了新病,不明原因的一天瘦似一天。
老太太白天不敢闭眼,夜里更不敢闭眼。她的眼睛只要一闭上,亡夫便会带着死去的十个孩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绕在她的身边。
悲伤惊惧之余,老太太清晰地记起女婿一个同事的媳妇曾说起过,她三婶的娘家村上有一个算命的,人送外号“赛神仙”。无论男女老少,凡是找她算过命的,无不称奇;更有为官做宰的,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天还没亮,老太太悄悄起床,揣好自己所有的积蓄,走入夜色。
她那双尖尖的小脚起起落落,刺痛了长夜寂寂。
她不管不顾地敲开女婿同事家的大门,说明来意,那媳妇听了,二话没说,推起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带上老太太,一口气赶了几十里路,终于走进了“赛神仙”的家门。
院子里,等候算命的人很多,他们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走进来的老太太,只见她又瘦又小,苍白的面色中写满焦虑与惶恐,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的皱纹上,一抖一颤的,两只尖尖的小脚费力地捣腾着,跟拌蒜似的。
着急忙慌的,老太太走到了队伍的末尾,还未站定,排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看的心下不忍,与她互换了位置。老太太连连道谢,撩起系在衣襟第一个扣子上的手帕,装作擦汗时,兜住了眼角溢出的泪水。
一炷香还没烧完,“赛神仙”于仙家居住的所在返回,她的两只眼睛稍微张了张,半睁半闭着,煞是神秘地告诉老太太,要想让她的女儿平安无事,还能为她养老送终,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婴要么送人,要么与她的亲生母亲三年不见。时间要从送走的那天算起,必须是满年满月满日的整三年。
老太太虔诚地默念着“赛神仙”的话,一字不漏,都刻在了心上。
恍惚中,“赛神仙”化作了真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