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与方子圆的婚期定在年底,是王父王母一起去几十里外一位颇有名气的阴阳先生家里,请他替儿子儿媳和了八字,早早选好的良辰吉日。
刚进入十月,王家的小院里便充满了喜气,木匠师傅带着他的小徒弟忙得热火朝天。
一根根粗壮的圆木横在锋利的锯齿下,很快被驯服,切割出一块又一块平整的木板,欢快地喷吐出原木特有的芳香,随风飘出院子,飘在巷头,没入巷尾。
王父王母原本是要王海波再出差时,带着方子圆,两人一起去趟南方的家具城,买几件款式新潮的高档家具。
然而,方子圆执意不肯,只同意买一台彩色电视机,摆在新房的客厅里,方便王海波看球赛。她还拿出自己的工资,陆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方子圆如此体谅王父王母,让两位老人更加感动。
王父偷偷去了县城的五金公司,花四千多元钱,给他们买回一台海尔双王子冰箱,是厂家刚推出的新款,价格最贵,质量最好。
周末,王父坐在太阳底下,用砂纸仔细打磨着新做好的那张写字台的边边角角。
阳光的温暖透过他的后背,抵达前胸,真舒服!
一向五音不全的王父,少有地哼起了歌。
王海莉休班,回娘家了。
一进家门,她看到院子里摆满了新做的家具,立刻两眼放光。
“爸爸,您今天的心情这么好呀!居然还唱起歌来了,真是难得呀!”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您这次请的木匠手艺太好了,做的家具轻巧又时尚。我们家的餐桌过时了,腿也开始摇晃,您请他多做一套……”
“你结婚才几年呢?陪送你的餐桌就过时了?腿还摇晃了?这些木料都是提前算好了,只够打一整套家具的。”
“不能少给他们打一件两件的吗?”
“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结婚是大事,家具一件也不能少。”
顿时,王父的好心情没了。
他的这个女儿呀,自从结婚后,像是变了个人。每次回娘家,见到可心的东西,总想着往自己的家里拿。
“海莉呀,你一路走累了吧?快到屋里来,喝杯水,歇一歇,再帮我搭把手。一会儿师傅们回来,还要吃饭呢。”
王海莉的想法,王母早就料到了。然而,听她真的说出口,还是感到有些难过。
“来了!”
王海莉很不高兴地回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想,她的一只脚踩翻了一块悬着的木板,正巧砸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疼的她“哎呦”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到地上。
王母的心里“咯噔”一下,忽地站了起来。
做新婚家具的木板若是粘上血,哪怕是一星半点儿,也是很不吉利的。
她慌忙扔下手中的那个面团儿,跑去院里,见王海莉受伤的脚背并没出血。
王母悬着的那颗心松开后,又盛满了对这个女儿的疼惜。
“瞧瞧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好好看着点儿脚下。
“这人呀,得念好。上次小博病了,子圆每天上班那么忙,下了班也顾不上休息,赶去你们家,给他挂吊瓶。孩子少受了多少罪?你们少花了多少冤枉钱?你不会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吧?亲姐弟之间,也需要看长了,看远了,才能越来越亲,越走越近。”
王父冲着王海莉的背影说完,叹息一声,站起身,走向院角的压水井,手握压杆,三下两下,井水被从十几米深的地下抽上来,哗哗地落入水桶。
王母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洗脚盆,放在王海莉面前,帮她将伤脚放进去。
王父提着水桶进来,倒入大半盆。
井水凉的恰到好处,王海莉脚背上的疼痛立刻消减了很多。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博呢?我和你爸爸都想他了。”
“我婆婆听说家里有木匠干活,死活不让我带他回来。”
“有你爸爸看着他,你婆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您没见她的手指少了一截吗?”
“难道是木匠给锯去的?”
“不是木匠,是她爹。”
“怎么会是他爹呢?”
“等我的脚不疼了,再说给您听。”
王海莉的婆婆总习惯用左手干活儿,但她并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刻意藏起少了一截食指的右手,更不愿提及原因。
伤残发生在她五岁那年的冬天里,伤痛从此埋进她的记忆中。
那是一个大清早,她爹拿着借来的锯子,在院子里锯木头。
她醒了,觉的那声音真好听!便钻出被窝儿,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却看不真切。要娘带她去,娘含糊着说了句什么,翻个身,又搂着弟弟和妹妹睡了。她胡乱穿好衣服,溜下床,去了院里。
起初,她只是远远地站着,好奇地看着。
晨辉洒在明晃晃的锯条上,密密麻麻的锯齿像是染了颜色,真好看!它们来来回回地咬着木头,锯末儿簌簌落下,还带了淡淡的香味儿。
“咚的”一声,一截圆圆的木头被锯断了,掉在地上,披着霞光一跳,再次落地后,又骨碌碌滚起来,勾住了她的眼睛。
真好玩!
她迈开两条小腿儿,走到柴堆前,伸出小手,拿起一根小树枝,送到锯齿下面。
霎时,霞光颤了颤,变了血光,尖利的惨叫钻出她稚嫩的喉咙,撕心裂肺的哭声接连响起。
“哎!十指连心呢。你婆婆小小年纪,是如何熬过了那种钻心的疼啊!我和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家家都穷,结婚还早,生孩子的事更没人管,只能顺其自然地生,无可奈何地养。村里一家姊妹兄弟七八个的很正常,十几个的也不少见,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哪还有时间和精力看好孩子。大人吃的苦,孩子遭的罪,现在想来还会感到心酸。你姥爷当年……”
王海莉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想听王母继续念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煤球炉上,水壶里的水很给力地沸腾起来,热气“噗噗”地冒出来,顶的壶盖“嘟嘟”作响。
“妈妈,水开了。”
王母忙放下手中正在擀着的一个面皮,起身提壶,滚水流入暖瓶,漂浮的热气潮润了她曾经波光流转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