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啊,你怎么一下瘦成这个样子了?怪不得这些日子娘一直坐卧不宁的,两个眼皮子老是突突突地跳着打架。我的儿啊,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季母拉着季月朋的手,没说几句话,便落下泪来。
“娘,我很好,既没吃苦,更没受罪。我减肥呢,人是瘦一些才好,显得更精神。”
“也是啊。”季母上下打量着季月朋,喃喃地说:“我的儿啊,你怎么样都好,胖了让人看着舒坦,瘦了让人看着精神。你真是在减肥吗?娘可不忍心看着你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瘦了很多罪,才瘦下来的。你好好歇着,娘这就给你做好吃的去。”
每家的儿子养大后,要结婚成家了,儿子儿媳又相处的极好,做父母的也将了却人生中最大的心愿,都是从心底欢喜的。
然而,季母却是个例外。
此刻,她的心情没有欢喜,满是复杂。
她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要结婚了,而他与儿媳的感情是那么好。
他结婚后,心里还会像从前一样装着她吗?还会像从前一样听她的话吗?还会……
明天,季月朋就要做新郎了,可他的欢喜里好像有几分沉重。从他一进家门,季父就隐隐的感觉到了。
“月朋,你有什么心事?”
趁着爷俩单独在新房贴喜联的空当,季父担心地问。
“爹,我没有心事,就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
短暂的沉默过后,季月朋说。
“昨晚,你娘是不是又对你说什么了?”
“我娘、我娘要我跟子玉算一下账,看看结婚时买的东西和家里给她的钱能不能对上数?”
“你答应她了?”
“嗯。”
“你难道真打算照你娘说的去做吗?”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子玉开口。”
“你难道真的要跟子玉提这件事吗?你想过她的感受吗?”
“这样做也是为子玉好啊,免得让娘误会她。”
“误会?你娘那是疑心,她疑心子玉会将钱花在娘家人的身上。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我娘她不会那样想的。”
“月朋,你可要记住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
“我、我已经答应娘了。”
“你结了婚,是要和子玉好好过日子的。以后不能你娘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娘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
“这笔账还是爹来帮你算吧。你出差后,我和你娘一共给了子玉两次钱。第一次是我进城给你们送打好的家具,你娘准备好的钱,刚够用来买电视和冰箱的。第二次给子玉送钱,是我和你娘一起去的。”季父忽然打住话头,叹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垂下眼睛说:“哎!这第二次呀,我都不好意思说。在家里明明说好的,再给子玉两千块钱,让她添置些你们以后过日子需要的东西。见到子玉,你娘却只拿出一千三百元钱。一千三就一千三吧,里面还夹着一叠零钱,十元的、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就差毛票还没有了。好巧不巧!这时,你们的媒人白大姐来了。我这张老脸臊的啊,都不知搁哪儿好了。出了百货大楼,我问你娘,不是说好的给两千吗?她说那七百给你姐姐看病抓药用了。就这么一点钱,她、她还好意思……”
“爹,您不要再说了。”
季月朋心烦意乱地拿起一张写着“琴瑟和同”的喜联,在背面刷上了厚厚的一层浆糊。喜联是他亲手写的,方方正正的楷体墨香袅袅。
一缕清风在季月朋的耳畔稍驻片刻,它很想说些什么。
然而,风的语言,人类的“大孝子”哪里会听的懂?
它默默地在喜联上打了个旋,带走了顿笔处墨迹残余的水汽。
方子圆腹中的胎儿最终没能保住,她流产了,在家中静养。
王父王母得知此事,十分难过。而王海波正出差在外,一时不能回家。
怕方子圆过于伤心,王父连夜去北山坡买了几只鸡,有老母鸡,也有大公鸡。
坐月子是讲究喝老母鸡汤补养身体的,而方子圆更喜欢吃公鸡的肉。
王母当即挑灯宰杀了,洗的干干净净,又装好一大篮子土鸡蛋。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父匆匆推出自行车,送王母进城去了。
王母按住内心的悲伤不提,用一个母亲的温良和同理心,照顾并宽慰着方子圆。
每天,王母都会打起十足的精神,看着方子圆的神色,依着她的口味,做了各种好吃的,悉心帮她调养身体。
流产,对女人身心的伤害是很大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准妈妈而言,一旦发生意外流产,那种强烈的痛楚过后,是没有轻松,更没有喜悦的。它造成的创伤是双重的,既有来自肉体的,更有来自内心深处的。
所以,流产后的小月子更要好好的坐。
方子玉回方家岭待嫁的前一天,又去看望了方子圆。
一大早,王母揭开被子,打开陶瓷面盆上扣着的锅盖,醪糟淡淡的清香轻盈地飘出来,飘满了整个房间,敲门声也恰好传进来。
“咚!咚咚!”
“是子玉啊,快进来,快进来。”
王母快步离开厨房,打开门,见是方子玉,忙亲热地招呼着。
“婶子,这是乐陵的金丝小枣。今年进的第一批新货,昨天刚到。”
方子玉说着,将一袋红而饱满的干枣递到王母的手中。
“这枣可真好!”
“同事帮我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
“我正准备做醪糟红枣蛋花汤呢,里面放些这样的红枣是再好不过的。”
“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你去卧室里吧,好好陪你姐姐说说话。”
方子圆的脸色因失血过多,白玉般的肌肤略失光泽,似有若无地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此刻,她正在捧着一本杂志,看得专注。
见方子玉推门进来,她将杂志随手放在枕边。
“姐姐,你不躺着好好休息,又在看书了,小心伤了眼睛。”
“我已经没事了。”
方子圆想将注意力从失去孩子的伤痛中转移出来,就要有事可做,而王母是什么事也不肯让她插手帮忙的。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看看书了。
“子玉,你就要做新娘了,我真为你高兴。从今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有月朋照顾你,爷爷、爸爸和妈妈都放心了。”
“嗯。”
“在你婆婆和大姑姐面前,一定要少说话。”
“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像在家里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临走时,方子圆一再叮嘱方子玉,她流产的事,暂时不要跟方母说。万一传到爷爷的耳朵里,他会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