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朋所在的工厂,生产车间的机器设备时开时停,处于半停产状态,效益大幅下滑,出现了严重亏损。精明的外商察觉到另有不为人知的幕后原因,及时止损,决意撤资。
于是,各个片区的销售人员无一例外的奔波在外,穿梭于各家业务单位之间,忙于追讨销售的尾款。
从此,季月朋开启了东家讨账西家要债,并屡屡被踢皮球的日常。他一天忙到晚,累的焦头烂额,却一无所获。月末回家,也待不了几天,倒头就能睡过去,还没睡够,一早又要起床,再赶去厂里上班,一时难以顾及到方子玉和望舒。
“月朋,你以后无论工作多忙,也要尽量抽出一些时间,多陪陪子玉,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什么?产后抑郁症是什么?子玉怎么会……”
“你看看这些吧,看完就明白了。”
方子圆说着,拿出一瓶安眠药,还有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递给季月朋。
“这、这是什么?”
“前一段时间,我去你家,涵墨坐在床上玩,他无意中拽起枕头,这些东西都是藏在枕头下面的。”
季月朋迟疑片刻,犹豫着接过去。那是一张被泪水浸泡过的纸,皱巴巴的,上面的字早已模糊成一片。他努力地辨认着,一颗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抽了一下。
“怎么可能是这样呢?子玉的头疼刚好不久,怎么又得了抑郁症?难道这也是一种病?好治吗?”
“你不要着急,我早就留意到子玉的情绪不对,联系到一位在大学读心理学的同学,请她咨询过教她心理学的教授。前几天,我又去医院问过几位接触过心理学的医生,他们同那位教授一样,也认为子玉患上了抑郁症。还好!她只是轻度的,不用吃药,只需要家人重视起来,特别是你,要给予她足够的关心和爱,让她拥有温暖踏实的安全感,她会很快摆脱抑郁症,从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的。”
“子玉知道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吗?”
“还不能让她知道,以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我原想等你忙过这一阵,再和你说的,无奈最近涵墨他奶奶的心脏病又有所加重,照顾起孩子来,实在力不从心。我虽然不用全天上班,也难以分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陪伴子玉,帮助子玉。”
“姐姐,谢谢你!医生和教授,他们有什么好的办法?”
“他们给出的建议是让子玉爱上美食,多去户外活动,多想一些开心快乐的事。不过,美食从小对子玉就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再好吃的东西,一次也吃不了多少。吃了一顿,就不想接着吃第二顿了。小时候,表姨每次给子玉梳头,都会在她的后脖颈上细细地搜寻一番。末了,表姨总会一边给子玉编羊角小辫,一边惋惜地说:‘你这孩子呀,脖子上连个馋窝窝的影子都没有,白白投胎做人了,没带下来吃的。’”
“昨天,望舒的爷爷给我打电话说,山上今年挂果的那一架葡萄已经熟的很透了,有一些还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星期天,他要进城看望舒,会摘一篮子带来。想不到子玉会得了抑郁症,我明天就请假,带她和望舒回老家住两天。子玉喜欢吃水果,更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带她去山上散散心,现场摘葡萄摘野果吃。”
“月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由我来说?”
“什么话?我听着就是了。”
“不要让你妈妈再伤害子玉了,你能做到吗?”
“我、我一直在努力……”
季月朋懂得方子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的脸一下涨红了。
“昨晚,你姐夫出差回来,还带了一箱香蕉,子玉很喜欢吃,你走时带两把大的。”
此刻,夕阳西下,方子玉独自一人抱着望舒,站在宿舍楼楼顶高高的天台上,风吹开了她的衣襟,飘飘的,如同鸟儿张开的翅膀。
俯视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方子玉一时神情恍惚,生出张开双臂,一跃而起的幻象。她慢慢向前,走出一步,又一步。
风更大了,猛烈地吹来,鼓胀起方子玉的衣襟,她的腋下仿佛生出了真的翅膀,她的肩膀倏地一下放松了,身体顿时变的无比轻盈,她抬起一条腿,跨过了天台边缘低矮的防护栏。
“跨过去吧!你只要跨过去,就能飞起来了!”
一个声音热烈而鼓噪,从方子玉的心底响起来,她的另一条腿动了动。
“妈妈!”
另一个稚嫩的声音甜甜的,暖暖的,响在方子玉耳边,令她的心头一颤,她猛然从恍惚中抽离,低下头去。
“望舒,是你吗?是你在叫妈妈吗?你会叫妈妈了?”
望舒张着粉嫩的小嘴“啊”了一声,又笑了。
方子玉也想给望舒一个微笑,可是没等她的嘴角扬起,一声无助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刺穿了她的耳膜,割裂了她的心。
是毛毛!楼尾那个没娘的孩子。
一定是毛毛的亲生爸爸又在毒打他,毛毛的后娘又在咒骂他。
这次,他们没有用毛巾捂住孩子的嘴,他尖利的哭声钻透了一层层的天花板,曲曲弯弯地绕到了天台上。
“果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呀。望舒,我的好孩子,妈妈这是怎么了?”
方子玉喃喃地说着,打了个寒噤,一下抱紧了望舒,抬起栏杆外的那条腿,欲待回身,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住,接连退后几步。
季月朋匆匆赶回家,却不见方子玉和望舒,急忙放下香蕉,出门寻找,遇到一个邻居,说好像看见她抱着孩子去楼顶的天台了。
“风这么大,子玉抱着孩子去那里干什么?不好!也许……”
飞一样跑过一级一级的楼梯,季月朋登上四楼的天台,恰好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悄悄脱掉皮鞋,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迅速向方子玉的身后靠拢。
方子玉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忽觉两行热泪溪水一样灌进自己的脖子里。
“子玉,你怎么了?你难道不要我,也不要儿子了吗?”
“月朋,你不要哭,我没有不要你,也没有不要儿子。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它要我飞起来,我听从了,差一点就……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方子玉的目光亮了一下,努力地回想着。
“答应我,一定不要再做傻事了。”
“月朋,你还爱我吗?还和从前一样爱我吗?”
“子玉,我爱你!我只会比从前更爱你。”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常感到心里凉凉的,对一些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
“没什么!你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太闷太累,再加上休息不好,所以影响了心情。你只要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多去想那些令人高兴的事,多出去走走,多和幽默快乐的人交往,自然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明天,我请好假,带着你和望舒回老家去散散心。我们去山上摘酸枣采蘑菇,去河里捞鱼摸螃蟹,去……”
这时,望舒又张开小嘴,“啊”了一声。
“子玉,儿子答应了,他会说话了!他还这么小,竟然学会说话了!”
“望舒是在说‘冒话’呢!刚才是他叫了一声妈妈,我才清醒过来,没有迈出另一只脚。”
“儿子,你真棒!这么小就成了妈妈和我们这个家的守护神。再叫一声妈妈,让爸爸也听听。”
季月朋说着,伸手抱过望舒。
方子玉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望舒嘴角边那个小小的酒窝。
望舒没有喊妈妈,而是笑了,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