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中,秦立看着面前的鼻烟壶,陷入沉思。
自从师父失踪后,他用尽了方法寻找,好不容易发现了娴妃这个突破口,可是不断投石问路还是毫无结果,一直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直到昨夜,他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那片白茫茫的天地,还是那条仿佛把整个大地都劈开的裂缝。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站着一道看装扮就很像鬼差的身影。
那鬼差伸手指向裂缝,示意他看。
突然天地震动,秦立耳畔传来轰隆巨响,他摔倒在地。
一只巨蟹自裂缝中缓缓升起,那巨蟹身宽无边无际,不知有多长。祂背上站着许多自己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而师父,也站在人群之中。
人群之前,有一女子,身着青衣,以袂覆面。
秦立差点冲了上去,却被那鬼差拦住。
那鬼差道:“秦立,汝孝感上天,上神助汝寻回恩师,但梁多瑞和你面前的所有人一样,不容于此世,你们师徒缘尽于此,梁多瑞将往阎罗殿中,今天只是带汝来看最后一眼,不可妄动。”
此时那女子一挥衣袖,巨蟹瞬间腾空而起,随后消失在原地。秦立眼睁睁看着师父消失,耳边响起鬼差的话语:“纵然一时获救,此处天地不循正道而行,致使妖邪窃运,颠倒世界,晦暗不明。妖邪未尽,众生唯死而已 。汝等如在火宅,大难至而不自知。念汝尚有尊师重道之心,示汝以明路。唯常行当行之事,才能挽救于万一。”
秦立敬畏地跪下道:“敢请上神明示,是何方妖邪胆敢作乱?还有何为当行之事?”
鬼差道:“气运中至大者,龙凤之气也。妖邪欲窃此气运,当在紫禁城中。平如镜,清如水,常人难行。正名位,不逾矩,乃汝当为。”
秦立睁开眼,鬼差的话还回荡在耳畔。
他暗想,不逾矩先不说,正名位,所谓名正言顺无非是说君王,再加上龙凤之气,这是说皇上和皇后?而妖邪就在紫禁城里?
秦立沉思了一番,对手下太监道:“去找双喜来。”
手下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他突然又道:“不,我去冷宫找他。你安排一下,别让别人发现。”
双喜一边蹲在冷宫门口的墙根晒太阳,一边听着墙那一边那些废妃的疯话。
这冷宫果然是个好地方,要是乌拉那拉氏来这里就好了。
他正想着,突然叶心扶着墙蹒跚走来。
双喜一见叶心来,左看右看,用袖子扫了扫冷宫门口的台阶,有些局促地请她坐下。又说:“你腿没好利索,这儿又偏远,来这儿干嘛啊?总不会冷宫也要供奉蟋蟀吧。”
叶心没有坐下,靠着墙喘匀了气才说道:“我听包太医说了,你救了我,所以过来道声谢。”
双喜道:“算了吧,本来就是我有错,是我欠你的,当不得一句谢。还是去谢长春宫那几位吧,没有她们你才是凶多吉少。”
叶心道:“大恩不言谢,皇后娘娘和璎珞、明玉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来找你,既是想来感谢你,也有一事想问。”
“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萨满吗?”
见双喜默认,叶心道:“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太过离奇,但如果你真能通鬼神,也许会相信我的话。”
说着取出一根簪子,递给双喜。
双喜眼睛瞪大,双手接过,声音颤抖:“这是……”
叶心道:“香云死的那天,见你对香云百般维护,我猜你和香云,情分不一般。”
双喜道:“可是香云被拉去乱葬岗埋了,你怎么会……难道说……”
叶心正要开口,突然看到秦立走来。
双喜小跑上前:“秦公公,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这个月的钱不是月底才给吗。”
秦立嗤了一声:“去去去,把我当什么人了,找你就为了讨钱是吧。”看到叶心,秦立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叶心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叶心笑着回道:“好多了,劳秦公公记挂着。”
秦立又道:“好多了就好,您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找双喜说句话,您自便。”
说着把双喜拉到一边,双喜小声问道:“您到底有何贵干?不会和上次一样,还想找那个鼻烟壶的主人吧?”
秦立小声反问:“我要说是呢?”
双喜摆手道:“您可饶了我吧,两个月前师祖不是都告诉你了,她循着那个鼻烟壶的气息探查一番,元神感觉到不祥之气,赶紧撤回来了嘛。我实话跟您说,像这种情况,奴才家看事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我们这修为也不够碰这种事情的。”
秦立道:“我还就跟你说,这次不一样!我做了一个梦,啊不对,我一共做了两个能连起来的梦……”
双喜突然道:“打住啊,您要是这么说,我觉得咱们可以不避着叶心了。”
秦立:啊?
三人走进冷宫附近偏殿,两人各自将梦中见闻说了一遍。
双喜拿出簪子道:“这就是叶心姑娘醒后发现的簪子。我想这一定是香云托梦,但是,且不说宫里就没有炩妃这号主子,那些怪物和所谓火焰太过离奇,我们家历代没见过那种妖邪,也有可能是叶心姑娘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时的幻觉,所以我不能定论。”
秦立唰一下退出一丈远:“有话好好说,不要把这个拿出来好吧!”
双喜:“您拿鼻烟壶来找我的时候也没有很害怕啊?”
秦立心道那能一样吗?我一看到这个就想起自己因为埋葬香云差点被别人干掉了!
但是此事不能外传,秦立只好慢慢挪回来,问道:“那我说的那两个梦呢?梦里那裂缝、螃蟹和那位青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双喜一惊,想了想问道:“您知道女丑吗?”
秦立道:“听都没听过,女丑是什么?”
双喜道:“本来怀疑你会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看来可以排除这个可能。这女丑是上古的一位巫师,她有一只巨蟹,曾经,天上有十个太阳,女丑献祭自己,被十个太阳炙烤而死,死时穿着青衣,遮住了自己的脸,死后化为女丑屍。”
秦立惊道:“这不就是梦里的那个?”
双喜点了点头:“对,在没见过没听过的情况下,凭空产生的幻觉是不会具体到和传说一一对应的,所以秦公公您这是碰上了真神托梦啊!这可真是大造化!”
秦立又问:“行了别提什么造化了,第二个梦是神明托梦,那第一个梦呢?”
双喜心念一动,道:“秦公公,您是什么时候当上内务府总管的?”
秦立道:“雍正十二年。”
双喜又问:“那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做了第一个梦吗?”
秦立道:“皇上登基二十五日后。”
他与师父梁多瑞十日通信一次,师父在送来第二封信后失踪,之后第五日他做了那个梦。
果然一切与皇帝登基有关吗?
双喜又问叶心:“叶心姑娘,您能告诉我您到底是何原因受罚的吗?”
叶心叹口气道:“之前玫答应的脸出了事,怀疑到娴妃头上,皇上让娴妃去养心殿问话,海答应见娴妃许久未归,一定要去养心殿为她分辩,我阻止了她,因此受罚。等等?”
几人惊觉出什么。
秦立道:“双喜家出事是在两次选秀,我师父出事时皇上登基,双喜被贬是因为银兔簪案,叶心姐姐是因为娴妃被冤枉,这几件事都有三个人:皇上、皇后娘娘、娴妃娘娘。”
他啧了一声:“选秀时娴妃先是落选然后景仁宫皇后出事,皇上登基后娴妃先是被勒令守孝然后又去侍疾,拖延许久才有了封号宫室,银兔簪案和玫答应的事情她是被陷害的,可以说次次娴妃都没落着好,反而每一次获益的都是……皇后娘娘。”
叶心道:“皇后娘娘当年成为福晋,是因为出身沙济富察氏,至于皇后娘娘每次身在风波之中,皇后娘娘就是管后宫的,后宫出事,她出面主持也是理所应当,何况每一次事情都秉公办理,处置得宜,这好处也是皇后娘娘应得的,有何不妥?”
秦立道:“是啊,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放在皇上身上。且所谓龙凤之气,指的当然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且我细细想来,皇上的烦心事,确实也有一大半是因娴妃所起,皇后娘娘其实每次也是稍有不慎就会惹皇上疑心,处境不可谓不险,只是皇后娘娘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罢了。可以说娴妃每次倒霉,都会影响皇上和皇后娘娘,所以窃取龙凤之气是……”
双喜道:“根据测算,娴妃的确有无上气运,但她的确也没落着好过,鬼差又说颠倒世界,难道我一开始的思路是错的,气运就是反的,越多越倒霉,还是随机拖几个人一起倒霉?”
秦立道:“让人倒霉的气运还拿来干嘛呢?妖邪是坏,也不是傻啊,没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他猛然抬起头,想起自己试图通过苛待娴妃来试探的做法被璎珞否定的事情。
难道说,倒霉,本身还有别的好处?
“我向您提过,魏女士,气运之子得到天道偏向的表现也有可能是不幸和困苦,我也明白您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我一开始也不能理解,只能把这种现象当成一种经验之谈,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即使没有因为困苦的境地而被衬托出某些美德,受同情对某些人本身就是一种好处。
比如,有一种人叫做反社会人格者。他们就是其中一种能从同情中得到好处的人。好人的同情像是一纸降书,比羡慕和畏惧来得彻底,人在心生怜悯时是毫无防备的,因此同情本身可以被他们拿来当做武器。”
会议室中,换上统一制服的元一正试图向三人解释。
“那您的意思是,娴妃就是这个反射什么的?”明玉问道。
元一:“我只能说很多特征是对得上的,比如掠食者一般容易迷惑他人的魅力,无视规则的自发性和冒险,表演情感,模仿利用自己的社会角色,短暂而强烈的热情或兴趣,但是我并没有精神方面的临床诊断资格,我的本体和人接近的部分只有脸,对人心的理解大部分来自于书籍,所以只能说是像。
毕竟,气运之子作为人格化存在本身的品性,有正直良善的,有凶暴残忍的,有软弱无能的,可是本身有反社会人格缺陷的情况,即使是对我们元字鬼差而言,也不是常见的情况。
再加上非人之物气息的广泛,这一次情况的确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主任非常重视,亲自主持了两次接送生魂的行动,还说今天还要再过来和我们碰个头。
你们也趁次机会畅所欲言,有什么疑问和困难,可以和祂交流一番,毕竟祂以前是人,交流起来比较方便。不用紧张,你们都接触过祂,祂一向很亲切,不是吗?”
元一突然想起什么,摘下眼镜道:“哦对了,我把眼镜摘掉,这样就能区分穿着统一工作服的我们了。还有,主任的坐骑是一只比较大的螃蟹,祂平时会把螃蟹变成马车大小。会稍微超出你们的想象,也不用太紧张。”
璎珞、容音、明玉根本没太听懂,只明白主任要骑着一只螃蟹过来:“哦,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