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沉,月华如练,轻轻洒落在静谧的庭院之中。
秋庭桉本想趁夜里,去看一看季祈永。裴书臣的规矩之大,他早有体会,第一日受规矩,这孩子肯定委屈的厉害。
然世事如棋,裴书臣仿佛能洞察人心,早已布下棋子,将他与时序政派遣至远方。
一连十天,加之来回,正好半月有余——而这一切,裴书臣皆未向季祈永透露分毫,任由季祈永在无知中,承受着身心的煎熬。
要改,就彻彻底底,狠下心来,半途而废成什么样子。
首日之夜,季祈永蜷缩于榻上,周身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诉说着白日里的苦难。
清晨的责罚,如同钝刀割肉,不仅清算了他晚起的过错,更将毒害师长的重罪一并加诸其身。
十五日的惩期,如同漫漫长夜,望不到尽头。
从长凳滚下来时,季祈永痛的眼冒金星,本以为今日就结束了。
却没想……才刚刚开始。
身姿稍有不正,便遭责罚;跪姿不恭,亦难逃一劫;言辞稍有差池,更添新罚。
及至晚膳时分,因为吃饭说了句话,被撤了饭食,在一旁跪候长辈吃完……
晚上被要求锻炼,罚的太多,以至于,记不清因为什么,又被罚了许多体罚项目。
一天下来,季祈永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肚子也被饿得厉害,但他不敢唤饿,怕惹裴书臣生气,又是一顿罚……
终了,在那鹅卵石上,又跪了半个时辰,陈述了今日错,保证明日不会再犯,才得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步入自己的小屋。
他想着,第一天……
或许秋庭桉会不放心,来看看他,可他还不知,秋庭桉和时序政,都被裴书臣支走,傻孩子苦苦熬着等了半宿。
饿的厉害了,便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踉跄着走到桌边,颤抖着手倒了一杯茶水。
手指和脸颊都疼的厉害,可还是乖乖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嘬了几口。
不说茶水顶不了饱,就是喝……他也不敢喝太多,嘴角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稍稍润润喉已经很满足了…
饮尽杯中残茶,季祈永眨巴着疲惫的眼眸,呆呆望着门槛……
秋庭桉说过的,他不是没人要的坏孩子,师父不会不要他的……
然而,时间如沙漏中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流逝,直至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疲惫与饥饿交织,伤口如同万蚁噬心,眼皮沉重得仿佛千斤,他却强自提着一口气,不愿让倦意吞噬了这份等待。
所盼之人迟迟未至,他怎能安心入眠?
他不信秋庭桉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才不会,师父说过的,不会不要他的。
“师父……疼……您怎么还不来…”轻声呢喃,声音细若游丝,却饱含期盼、委屈。
没过一会,季祈永又自我安慰着:
“无妨的……师父定会来的……再候片刻,只片刻便好……”
秋风轻拂,带着几分凉意,掠过少年额前的发丝,季祈永无意识地以指尖轻触脸颊,那里已是一片青紫。
可他心中却仿佛无丝毫痛觉,唯有目光依旧呆滞地锁在门扉之上。
恍惚间,一抹熟悉的身影似乎穿透了晨光,向他走来……
“年年,莫再苦等于他,休息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似幻似真。
“师父……”季祈永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唇,声音沙哑地唤道:“师父……我真的……好累……可是我会听话的……”
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直至完全消失于月光之中。
月轮带着少年的遗憾,缓缓沉入地平线之下,而太阳则傲然升起,成为苍穹之主。
阳光透过薄纱,照在少年脸庞,却映不出多少光亮。
完了……
果不其然,等他着急忙慌赶到裴书臣面前时,饭菜早已被撤下,太阳已然高悬,正午了!
“翁…师爷……永儿自知有罪,甘愿领罚。”
老老实实跪在那片石子之上,有多疼呢?
季祈永形容不出来,只觉得疼痛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但他只能咬紧牙关,强忍下一切。
“殿下之胆,实属非凡,昨日方授之规矩,今朝便敢与老夫抗衡乎”
“呵,此等勇气,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裴书臣教了四个徒弟,却未曾见过如季祈永这般,敢于初尝规矩,次日便公然违逆之人。
且还贪眠至晌午——!
“不、不是的,我……”
季祈永欲开口辩解,然环顾四周,唯余空寂,秋庭桉的身影早已不在,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落寞。
想必是晨起过迟,师父与兄长皆已用膳离去,独留他一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难。
然未及他沉溺于失落,裴书臣之惩戒已如山岳般压顶而来。
人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下意识去躲,可换来的,便是愈加严厉的惩罚——
“在老夫座下,有错则罚,无需赘言。至于躲避,初次加倍,再犯则更重,你若敢避,便需有担此后果之勇,可曾明了?”
“是,永儿领罚。”
季祈永应声而答,较之昨日,言行间多了几分规矩与谨慎。
然其身躯却难掩颤抖,足见所受之罚,是何等令人心悸。
裴书臣冷眼旁观,少年强忍痛楚,纹丝不动之态,心中微动,薄唇轻抿,终是未再多言,转身欲去。
“既已苏醒,午休之例,今日作废。你且跪至午后,老夫自来授课。”
言罢,他便迈步离去,背影中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季祈永费力地抬起颤抖的胳膊,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尽管双腿已如筛糠般颤抖,但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这一切很苦,可他不想再被人扔掉。
那个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