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戏院坐落在东郊市场,位置不错,只是声势和人气已不复从前,与当下最高级的两家戏园子广和楼和广德楼相比,园子里的各项配置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落魄和败落。
陈福生跟在白灵筠身后,脸上有些挂不住。
胜福班资金紧缺,他又不是个有手腕有能耐的管事人,若不是有钱二帮衬着,恐怕是连这东郊戏院的场地都租不来。
白灵筠倒没所谓,胜福班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别说以东西二广为首的高级别戏园子,就是那些二三等的舞台陈福生都是出不起租场费的,东郊戏院里唱上一唱八成也是拿出了他所有的家底子。
钱二两只手交叉插在袖口里,一开口还未说话先吐出一口白气,可见这戏园子里到底有多冷。
“白老板,好歹东郊这园子是在内城,免了晚上进出城的麻烦,预售票的门户已经开了,目前卖的也算可观,咱们暂且将就些可好?”
白灵筠点了点头,绕着园子走了一圈。
这是个典型的清末老戏园子,戏台是正方形,上场门和下场门联通着前后台,戏台的三面有矮栏,四角有明柱支撑着台顶,为了达到拢音的效果,台顶还有藻井。
观众席也没有改良成单座折叠椅,而是一张方桌配四条长凳,三面都有座位。
一楼正对戏台的叫“池座”,戏台两侧的座位是“两厢”,两厢后面靠墙摆放着高木凳,这个位置行话叫“大墙”。
二层的看台前面有五个包厢,包厢都开着木质的明窗。
除了包厢外其余的全是木桌木椅子,这就叫“楼座”,楼座两侧的位置便叫“后楼”。
这样的设置,观众是两两相对的,要想看戏,得扭着头,所以老票友们都说“听戏”,而不是“看戏”。
据他爷爷说,最早谁要是把听戏说成看戏都会被当做外行,遭人耻笑,说的就是这个原理。
后世的宛京城也有几处老式戏园子的旧址,有的还经常演出,只是内外的装修经过数次改造已经变成了现代化剧场,失了味道。
对于这种地道的旧京戏园子,白灵筠以前只在他爷爷那见过照片,这回终于是置身其中见识了一回,非但不觉得将就,反而还挺满意的。
依着白灵筠的意思,挂牌演出的事可以往后推上几天。
一方面,时间紧迫,准备起来太仓促。
另一方面,杜鸣悦今个晚上在广和楼挂了牌,要连唱三天的打泡戏。
这打泡戏必定是看家绝活,唱的好赖先不说,顶着“打泡”的噱头就赚足了观众眼球,两厢对比,优劣显而易见。
陈福生在这件事上也有些犹豫,白灵筠的本事他并不十分清楚。
实在是这位角儿演出的场次太少了,别说来他们胜福班一年才登了一回台,就是从前在春合堂也没见这位露过几次脸。
而且听过白灵筠戏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异常的一致,就是三个字:不尽兴。
所谓的不尽兴是指双方面的。
角儿唱的不尽兴,观众听的不尽兴。
但若较起真来挑毛病,又实在挑不出错来。
论唱腔、做工、扮相,白灵筠都是梨园行里一等一的出挑,可这戏腔一起就是没那么有吸引力,这也是他一直半红不红的另一层因素。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没决定好演出的日子,陈福生只好叫来了钱二。
钱二一听白灵筠要挂牌演出,当即拍了板,就今晚了!
开玩笑,赚钱的事儿不早定下来,万一明儿这位再变卦咋办?
钱二的角色相当于胜福班的经纪人,一般演出这种事都是由经纪人来联系。
民国的经纪人不可小觑,在举荐方面占有重要的地位。
可以说,能不能成角儿,能不能大红大紫全看经纪人的手腕和门路。
戏班子和角儿们轻易不会得罪经纪人,所以钱二拍板决定的事,陈福生基本不会反驳。
白灵筠想了想,也默认了钱二的决定,他虽然知道一些早期梨园行的规矩,但现在还属于初来乍到阶段,万事还是听安排的好。
钱二的办事效率令白灵筠刮目相看,从他们决定挂牌演出到敲定曲目,不过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戏院、舞台、宣传、戏票已经全部到位,其余杂七杂八的零碎事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白灵筠暗自佩服,就这工作能力搁到现代去,绝对秒杀那些金牌经纪人。
想到这,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时代,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那里的他是不是还存在?如果存在,身体里装着的又是谁的灵魂?是这个时代的白灵筠还是其他的什么?
越想脑子里绕的越乱,白灵筠赶紧打住乱飞的思绪。
不管如何,现在的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顾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不见这园子老板?”
钱二笑着答道:“园子老板去申城好些日子了,说是要去学习什么大舞台建造。”
白灵筠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距离演出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后台有些噪乱,毕竟胜福班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大手笔的演出了,有些年龄小些的甚至是第一次登台。
白灵筠今晚要唱的是《金玉奴》,下午预售票的时候就已经把曲目公布出去了。
“来了多少观……咳,座儿?”
他还是不太适应管观众叫座儿。
“呃……还好……”戴沛川答。
白灵筠拍了拍手上的散粉,斜了戴沛川一眼。
“有二十人?”
戴沛川揪着衣服角,小声说道:“被您说准了,二十一个。”
“嗯,还成。”
戴沛川撅起嘴,东郊戏院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可眼下来听戏的不足两成,都这样了,他兄长居然说还成?!这是不是忒知足了些?
外间的陈福生也是一片心凉,想想自己的全部家底,再看看台下的座儿,随时都有要晕死过去的感觉。
“钱二爷,您看这……这……”
钱二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急什么,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