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姐匆匆来迟,看到叶蓁蓁的时候问了一些她的伤,得知好了之后,她才放下心。
这场官司原本只是她的事,叶蓁蓁跟着她,反而还被连累。
幸好,不严重。
事后,她想去找老板说一说,想让他帮帮忙,她自己是不害怕的,但是跟着她的人,她有些放心不下。
干这一行,得罪了不少人,就害怕他们拿身边的人开刀。
老板听了她的话后,意味深长的笑了。
她当时不太懂,老板也没多说,只说叶蓁蓁的安全经此一遭不用再担心。
后来见到了陆席,她心里又明白了几分。
宜归陆总的女朋友。
听说叶蓁蓁受伤后,王总生意越发不顺,处处碰壁。
离婚本就让他大破产,结果谁知道又惹上了陆席。
商场这个地方变幻莫测,昨天还春风得意,今天就是无人问津。
但是听到这个身份的时候,杨栀子并不觉得是荣耀,总觉得像是束缚。
女性好似总是被女朋友,未婚妻,妻子这些头衔困住。
可是,明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秀点。
就像叶蓁蓁,明明她是考进京大的研究生,未来的律师或裁判长甚至是法官。
她最讨厌这样的称呼,可是去看叶蓁蓁的时候,看到陆席,她似乎也没那么反感陆席。
他和她介绍自己的时候,不是像其他人介绍他那样,说他是谁谁谁,是哪家公司的老板,是哪个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父母是谁。
他谦逊有礼,开口的时候也只是简单的介绍。
“我是蓁蓁的男朋友,陆席。”
简短的不能再短,虽然一句普通的话,可是莫名让杨栀子对他好感倍增。
干这一行,见过太多人以高高的姿态面对她,但凡有些作为的人巴不得把自己那点功绩全抖出来,显示自己的成就。
杨栀子吃一点东西,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说准备走了。
她晚上也还有忙的,待不了太久。
杨栀子出门的时候是叶蓁蓁去送的,柯初夏一看叶蓁蓁走了,她也跟着走了。
里面人太多了,她都不认识,待着自己都不放心。
下楼的时候,杨栀子看着叶蓁蓁和柯初夏,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你们两个好好学习,以后,希望可以成为我的对手。”
她难得笑一下。
两人齐刷刷的点头。
杨栀子眼下有很重的乌黑,可是眼里却迸发着闪烁的光。
“以后有空了,再来律所。”
这个时间还不急,就站着聊会天。
她其实也并不擅长应付应酬,她觉得很烦而且不太有意义。
不急,三个人就一边走一边聊天。
“师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学法啊?”
柯初夏忍不住好奇问。
对于像她们这样的大人物,她总是想问,期待能找出一点共同点让她支撑自己。
杨栀子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为什么选择这一行?
这么多年,她始终忘不掉童年的阴影。
妈妈是被买来的,生出来的妹妹一个一个被奶奶卖掉。
她眼睁睁看着这些事的发生,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至今忘不掉奶奶卖掉妹妹之后拿到钱那个贪婪的神色。
她没有多眷恋这个家,但她也知道,她一个女娃,一旦脱离这个家,外头的那些豺狼能把她吞了。
她厌恶这里,但是她却又无可奈何,必须得依靠这个家。
那时候她八岁,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国家有法律,可是这些落后的地方蛇鼠一窝,就算有法律也依旧保护不了自己。
妈妈读过书,她是被外婆强硬绑过来卖给爸爸的。
这么多年,她早已麻木。
当年,她甚至也要被卖出去,奶奶说,家里有女孩会克男孩,所以妈妈迟迟生不出男孩。
是妈妈求着奶奶不要卖掉她,跪在家门口死死抱住她。
虽说整个村子都是蛇鼠一窝,但是也总有人和奶奶合不来。
奶奶自私自利,人看着又腮嘴猴尖的,占别人便宜可以,但是谁占她的便宜,她能骂人八里地,因而很多邻居都讨厌她。
看到妈妈这么跪在门前,求着奶奶不要卖掉她,邻里纷纷都来看热闹。
听说奶奶还要卖女娃,站在一旁数落奶奶。
“真是造孽啊,家里那么多女娃娃,你全都卖了,拿着这个钱,你也不怕遭雷劈。”
“这我也是说,家里就大妞这一个娃娃了,你们杨家说不定就是靠大妞传宗接代呢,好歹也是自己亲孙女,养了这么多年,说卖就卖,真是心毒啊!”
邻里七嘴八舌的,纷纷都在指责。
奶奶一听,这不是咒她嘛,立刻破口大骂。
“你踏马才需要一个女娃传宗接代,你胡说什么!你家那个,断了腿,还说什么摔了,其实还不是在外头乱搞,被人家爷们打断了腿!”
奶奶狠狠啐了一口。
隔壁的阿婆一听,戳到她的痛处了,这哪里能忍。
她就一个儿子,现在断了腿,每天都在家里发疯,本来就烦,现在又被这么一戳,立刻爆了。
两个老太扭打在一起。
后来还是村长来了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村长不好直说奶奶,教育了一番爸爸,他本来就窝囊,被这一顿训,面子又不知道往哪搁,一回来就和奶奶大吵一架。
后来,她被留了下来,可是妈妈不久后却又怀孕了。
她身材日渐臃肿,眼睛也一日比一日浑浊。
她的身子胖成一个球,大家都说这一胎肯定是男孩,奶奶一听就乐了。
她早上去上学,中午回家做饭,有时候奶奶不许她下午去学校,说让她在家里喂猪。
她不愿意,挨了好几巴掌,脸都肿了。
后来,她下午就去不了学校了,妈妈知道了,就说她不舒服,每日都让她来房间里照顾自己。
奶奶看着她那臃肿的身子,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最终还是同意了。
妈妈八个月了,根本下不了床,手脚都肿得像馒头,爸爸每日都在外面喝酒,根本不回来。
妈妈没让她照顾,让她在房间里看书。
妈妈看着她,流露出可怜。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
“大妞,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从这里走出去。”
她看向窗外。
低矮的房子,阳光落不进来,整个房间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留在这里,你就会和我一样。”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生了多少个孩子,只记得这些年,她从没停过。
孩子生下来,很多她没见过。
只有杨栀子养在身边。
她也确实没有辜负妈妈的期待,小学时期格外优秀,连老师都亲自登门,说她特别优秀,学校有一个名额可以把她送到县里。
奶奶那时候一听,这哪里行,女娃子离家远了,哪里还能管得了。
而且,家里的钱都是留给肚子里的孩子的,一个女娃娃花什么钱。
老师听后面色一僵,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
说像杨栀子这样的学生,学校都会补贴的。
奶奶一听说钱,两眼咕噜噜的转,随后笑着问多少钱。
老师说了一个数,她才喜笑颜开,继续同意让她去读书。
就这样,她走出了乡村。
她离家前和妈妈道别,妈妈看起来格外高兴,难得露出了一个笑。
叮嘱她,一旦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回来。
杨栀子那时候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说。
那时候,她只想着妈妈快生了,让她多多注意身体,却没注意到妈妈那晦暗的眸色。
她也没想到,至此一别竟是永别。
直到现在,她还是忘不掉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摸着她的头,手心很冷,明明是夏天,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暖。
她的肚子像是个随时都要炸开的气球。
“栀子,去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告诉他们,女人,也是一片天。
再一次听到妈妈的消息是从两个警察嘴里听说的。
家里人都没了。
她心里没由来的慌张,突然想到妈妈。
警察摇了摇头。
在一天夜里,爸爸照常在外面喝的烂醉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像头死猪。
奶奶也睡了,周围一片寂静。
妈妈半夜起来,家里对于半夜的动静早已习惯了,妈妈半夜总会起来上厕所。
奶奶刚拿了学校杨栀子发给杨栀子的五千补贴,心情格外好,所以睡得格外香。
妈妈晚上把油倒在家里,又把家里所有的房门都封住。
稻草的屋顶,火一来,立马蹿上屋顶。
秋天干燥,一点就燃。
当夜,妈妈就在火光里生下了一个男婴。
周围一片灭火的声音,奶奶在房间里大骂妈妈,火光里传来一声啼哭。
妈妈缓了一口气,剪下脐带,当着奶奶的面,让奶奶看清孩子的性别。
奶奶又惊又喜,随后不停拍打着封死的窗。
妈妈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不理会孩子的啼哭,一把把孩子扔进火里。
火苗砰砰乓乓的燃着,孩子摔进火里,随后没了哭声。
她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外走。
身后火光蹿得更高。
就这样,烂醉如泥的爸爸和精明势利的奶奶就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妈妈撑着刚生产后的身子走到了河边。
她没有一点力气,甚至沉不下河里。
她死了,死在河里,顺着河水往下飘,飘到了县城。
杨栀子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废墟。
家里发现了浑身焦透的爸爸和奶奶,在门前,还发现了一个烧焦的男婴。
检查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终究什么也查不出来,而且妈妈也已经死了,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家里全没了,只剩下她,所以奶奶精明计算了一辈子的钱全留给了她。
那一年,她十二岁,真正变成一个人,也重新获得了新的人生。
她记得妈妈的话,去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所以她走上法律这条路。
她要把选择掌握在自己手里,也尽可能去帮助像妈妈一样的女人。
她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希望她一直坚强。
她看向前方,阳光灿烂明媚。
“因为,我想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她看向身旁的两人。
叶蓁蓁沉思了片刻,迎上杨栀子的目光。
“我想让正义能在我手下诞生。”
杨栀子笑了一声,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肩。
“这一条路不好走,但我预祝你成功。”
三人对视而笑,看向前方。
脚下的路很宽,别被限制住了脚步。
我们,都是能顶半边天的女性。
都是了不起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