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用的是上好红木,盒子顶上还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盒子里面用上好布料包裹着晶莹剔透的冰凌。
用这么好的盒子包一个随处可见的冰钩子,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叶溪情不自禁一笑。
他还真是,言出必行!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
烟霞让粗使婆子将躺椅搬到廊下,又在躺椅上铺满厚厚一层被褥,最后再在被褥上盖上一张毛茸茸的狐狸毛被子。躺椅边置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茶水和点心,还有一枝才从院外摘下的红梅,插在青瓷瓶里,格外夺目。
纤云小心翼翼扶着她走出来,指着躺椅喜滋滋的说:“您整日闷在屋里,今日难得天气好,烟霞特意准备了点心和茶,您就坐在廊下,看看风景赏赏雪。”
“倒是了解我。”
叶溪确实是想出来溜溜,虽为养病不得不躺着,但天天闷在房间里也确实难受。
入冬后感觉许久未曾看过如此湛蓝的天空。
因着纤云和烟霞的照顾,她便心安理得的躺着,脚前还放着炭火盆,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对了,马上年关将至,让楚柏将账本整理一下拿过来,我看看这几个月的经营情况。”
叶溪突然想起来吩咐道。
纤云正在细心的掖被角,点头回答:“楚伯早就准备好送过来,只是小姐身子一直未大好,所以奴婢才未呈上。”
楚柏办事一向严谨,凡事都会提前准备,不用操心。
她笑道:“左右坐在此处无事,你将账册来拿,我看看。”
“是。”
纤云起身,没多会便捧着厚厚的账本过来,册子很大,需得两手捧着,机灵的烟霞又抱来小桌放在另外一边。
叶溪宠溺一笑,但细心看账本。
自从开业以来,成衣铺的生意一直不错,卖得比较好的都是她设计的款式,顾客大部分来自城中商贾,还有一小部分来自倚红楼。
倚红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春宵一刻,值千金。
所以这倚红楼更是出了名的销金窟。
没想到她们竟会光顾成衣铺,若是走通这条线,将名气打响,以后衣裳就不愁卖了!
叶溪吩咐:“带句话给楚柏,让他详细记录来自倚红楼的顾客姓名和信息,我有用。”
“好。”
“马上就年底,我会准备几份大大的红包,你再去铺子里时让楚柏发给工人们,大家都过个好年。”
“真的啊。”纤云眼睛一亮。
“当年。”叶溪微笑着捏起一块糕点喂进嘴里,嚼完又喝了一口茶清清口。“你可是我们店里最得力的制衣师傅,一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谢谢小姐。”
“那奴婢呢。”
一旁烟霞着急的问,可怜巴巴的说:“奴婢虽不会制衣,但也尽心尽力照顾小姐。”
叶溪忍不住一笑,捏了担烟霞肉嘟嘟的脸颊。
“放心,都有份!”
“在院子里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宋氏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进来,烟霞和纤云立即起身,乖巧站到她身后。
叶溪回头望着蜿蜒的道路尽头,宋氏穿着一身新裁的酱紫纹青竹夹袄和同色襦裙,头上插着金发簪,脸上更是喜气洋洋。
“母亲这是去了何处?竟如此开心。”
宋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台阶,望着她又削瘦不少的脸,眉心一蹙。
心里的那点愉悦,瞬间烟消云散。
轻咳一声道:“今日我去寺庙烧香,碰见卫侍郎家的夫人,与我聊起了你的事。”
“卫侍郎?”
叶溪疑惑,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宋氏解释:“是在礼部任职的卫侍郎,他夫人跟我有些交情。”
“哦。”
既然是聊关于她的事,宋氏没有生气,那必然不是京里的流言蜚语。
可什么事才能让她这么高兴?
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母亲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叶溪主动问道。
宋氏眼睛一亮,脸上难得有笑意。
“卫家小姐办了一个踏雪寻梅宴,想邀请你去,又怕你拒绝,所以想让我和你说说。”
这就奇了。
若是普通宴会,只需递拜帖就行,去与不去全凭心情。
如今却偏要通过卫夫人的口再传到宋氏耳朵里,嘴上说是邀请,其实是想通过宋氏来给她压力。
叶溪心下了然,往躺椅上一靠,过了会才说:“母亲也瞧见我的身子还未养好,为免扫人雅兴,还是不去的为好。”
宋氏脸上笑容瞬间一僵,好心情瞬间宕到谷底。
“你身子什么时候好过?每天病怏怏的给谁看,都养了一个多月,还天天躺着,难怪外面的人都说,叶家女儿中看不中用,你不想嫁就算了,别连累你长姐!”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叶溪无奈,实在不想理宋氏。
但架不住她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难听的话。
“你没和离之前,上门求亲的人都快将府里的门槛踏破,如今倒好,只要听到是叶家姑娘都避如蛇蝎。你天天窝在府里,还不安分,竟被人当街掳走,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吗?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考虑过叶家!”
这些话虽是冷饭不停在炒,但听得多还是会扎心。
“在母亲心里,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叶溪语气骤然一沉,目光冷冷的瞪着宋氏。
“被婆家为难,是我的错,和离,也是我的错,甚至当街被掳走,还是我的错!”
心头不禁泛起阵阵酸楚,整颗心像被放进醋坛子里,酸得厉害。
“被掳走我也很害怕,你知道我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吗?我回府,你又何曾关心过我?哪怕只有一句!你没有,只有质问,只有责怪,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你——”
宋氏被气得脑海一片空白。
“长辈都还健在,你瞎说什么!”
“是我瞎说吗?扪心自问,你不是从心底就讨厌我吗?”
宋氏眉头拧紧,脸色铁青。
“你还真是翅膀硬了,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在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悲伤。
叶溪垂头,没再说话。
四周空气突然凝滞,纤云乖巧上前。
“夫人,小姐恐是心情不好,这才出言顶撞,您莫要生气。这马上就要到年关,小姐还特意给您置办了一身新衣裳,过几日就做好。”
言下之意是,她这个女儿心里还有自己。
宋氏这才消了火气,但脸色依旧沉冷。
“别说我不关心你,你被掳的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以后总归还要嫁人,这宴会卫夫人还会邀请寒门之子和商贾嫡子,若是有看对眼的,早早嫁过去也免得被说闲话。”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叶溪只觉得荒谬。
这才和离多久?便着急将她嫁出去!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算和离归家,也终究不合适长久待在府上。
心,忽然冷得厉害。
“母亲的意思,女儿明白。只是女儿才归家,暂时不想再论婚事。而且长姐比我年长,母亲可以多为长姐操心。”
这什么意思?
是嫌她不该操心?
宋氏拧眉瞪大眼。
“好好好,前头才说我不关心你,操心你婚事,难道还操心错了?过完年都已十七,还是二嫁身份,难道想一辈子待在府里当个老姑娘?”
“母亲放心!”叶溪忽然拔高音量,抬头望着宋氏因生气而扭曲的脸。“即便不出嫁,我也不会永远待在府里,只要父亲和祖母同意,我可以搬出府,独自生活!”
“你要分家?!”
宋氏惊呼。
“真是反了天了,这事就算搬到老夫人面前,也是没理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独自立宅,银钱从何处来?即便立府,府里的人又该如何安置?你当立府这么容易?况且,京城还没有哪家父母俱在就分家的道理。”
宋氏气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眼前转来转去。
“你赶紧绝掉这想法,这事断不可能!也莫要在老夫人和你父亲面前,不然有你罪受。”
叶溪冷笑:“母亲是担心我受罪,还是担心祖母和父亲牵罪于你?”
“我……”宋氏心虚。
自打二丫头重新回府,老爷和老夫人就再三叮嘱,要待人温和些,事事上心,切莫再和以前一样。
起初,她是听进去了。
只是这丫头回府没几天就又闹出这么大事,脾气一上来,又口无遮拦。
若二丫头真被气得要单独外出立府,老爷和老太太定要猜到自己身上,少不了一顿责骂。
果然。
叶溪扯唇无奈一笑,盯着桌上的茶点。
“母亲,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又会闹出什么动静,给叶家引来麻烦。更担心再这样下去,长姐的婚事堪忧。可是有些事,我无法控制,只能做到问心无愧。再者,长姐性格内敛,主意大,或许,她有其他的想法呢。”
宋氏眉头皱得死紧,眼里满是疑惑,显然没听明白。
叶溪疲惫的闭上眼,不想再说话。
待人走后,叶溪才吩咐烟霞去查卫夫人的底细和最近见过什么人。
她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提她的婚事。
东盛皇宫,宣政殿。
韩潇身穿御城司官服立于殿中央,前方主位上正坐着东盛的景圣帝。
景圣帝生得一张好容貌,即使年近五十,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即便穿着家常圆领长衫,依旧气度雍容,不怒而威。
“这就是你查了大半年的结果?”
声音洪亮,却不失威严。
景圣帝将折子扔在桌上,轻哼:“查了大半年,却只查出点皮毛,你这办案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
“回圣上,御城司虽然只查到永盛钱庄,但沙羌已经愿意开口,只要等到他被挟持的孩子一到,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幕后真凶!”
“真凶?你应该知道朕要的不止是真凶。”
韩潇沉默,没有回答。
景圣帝继续道:“这几年北苍一直虎视眈眈,但碍于兵器与物资匮乏,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而现在朝中竟有人敢向他们私卖铁矿,况且,这件事还不知道延续了多久!他们又做了多少兵器,如果北苍突然发难,边关百姓怎么办?”
想到这,景圣帝便觉心像被放在火上烤。
“是臣办事不利,请圣上责罚。”
这其中案件错综复杂,有些事在没查明之前,不得上报。
但朝中有规定,每到年关各司各衙门都必须上呈手里案子情况,所以只能禀报出这些。
而景圣帝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若是交给其他人去办,指不定还没有这么快。
御城司是他一手创办,并亲自管理,这指挥使更是他的儿子,朝中没有一处比御城司更让他放心。
“罢了,罢了。”
景圣帝摆手,语气稍微软和一些,是父亲对儿子的语气。
“朕听说你前些日子不仅受伤,还中了毒,现在身体如何?”
“回圣上,臣的身体已无大碍。”
景圣帝点头,望着殿外又飘起的雪,缓了会才道:“再过不久便是除夕,到时回宫多陪陪你母妃,她整日念叨你,回宫多住几日。”
“是,多谢圣上恩典。”
“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景圣帝突然问。
“是,臣过完年便二十六了。”
“倒是年纪不小,难怪你母妃整日跟朕念叨,说你虽已立府,但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
韩潇道:“臣常年在外,不经常回府,所以才未曾考虑过。”
“你毕竟是朕的儿子,东盛的五皇子,开枝散叶是应尽的本分,等过完年,再选秀时,朕让皇后替你操办。”
“这……”韩潇迟疑。
“怎么,你有问题?”景圣帝语气微沉。
“臣不敢!”韩潇噗通跪地,全身匍匐。“臣身份特殊,有大半时间不在京里,京中好人家姑娘,定不愿嫁臣为妻,臣也不愿耽误她们。”
“哦~”景圣帝饶有兴趣盯着匍匐在地的儿子。“所以,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即便父子不常见面,景圣帝也能一眼瞧出儿子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