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有种,被爷爷坑了的感觉。
可现在也没办法,我只能拎着灯笼又出了门。
等我到码头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我加快脚步赶紧去了面馆。
可到面馆门口一看,里面的情形把我吓了一跳。
那群街坊们都还没走,正在大厅里帮忙陈设灵堂。
此时墙上挂满黑绸白花,大厅中间支上了灵棚,并摆上了一副棺材。
棺材的盖子还没扣上,我赶紧冲过去一看,又是一慌。
宋寡妇平躺在棺材里,脸色蜡黄身体僵硬,最可怕的是,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已经长满了发霉般的绿毛。
好在她此时还没死透,虽然呼吸已经异常微弱,可因为痛痒的关系,浑身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可还没等我安下心,突然冲过来的一个街坊,一下就把我按在了地上。
“抓到那个骗子了!”
那街坊一声吼,周围的人立刻都围了过来,朝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杀人凶手!送官!不,先往死里打!”
一阵吵闹声中,扎着哪吒头的女孩儿也走了过来,瞪着我气冲冲道:“我还真以为你有啥本事,结果就会骗人!宋寡妇要是死了,你看我怎么‘报答’你!”
“打他!让他给宋寡妇陪葬!”
一群街坊们情绪激昂,我想解释,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说话。
眼看街坊们抄起桌椅板凳,就要往我身上招呼,一个女声从里屋方向传来——
“先别动手,我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我寻声一看,是正在休息的媚娘,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说道:“好在还有个明白人,你们也不想想,我真是骗子还会回来吗?我是来救她的!”
听我说完,街坊们一阵惊喜。
哪吒头赶紧问道:“这么说,你还有办法救她?”
“当然。”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说我骗人,我要是骗人,你躲着不给报酬,连人都不算!”
哪吒头一听这话瞪起了眼,刚要争辩几句,媚娘走上前来。
“你夜里刚走不久,宋寡妇的状况就开始加重,大家都以为是你乱做法事,反而害了她。你回来的正好,宋寡妇还吊着一口气,你快看看还能不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时旁边按着我的人,也都松了手。
我提着灯笼又往棺材里看了几眼,愁得脑袋直疼。
这可怎么办好?
看我发愁,这时媚娘说道:“你要是没办法,我也不怪你,毕竟是我白明媚无能,三天都救不了她。她身上那些绿毛滋生时又疼又痒,怕是已经撑到了极限,救不了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听到这话我一愣,问道:“她现在这样,是疼的?”
“你以为呢?”媚娘说道:“绿毛满身滋生时,疼痛如皮开肉绽,我们看她已经折腾的奄奄一息了,这才做了最坏的打算,给她先备了灵堂……”
“我有办法!”我忙说道。
我想到了一件事。
这些年爷爷常带着我四处‘躲债’,可有一次,还是被个来讨债的白仙堵了个正着。
白仙也就是成了气候的刺猬仙儿,它做法磨害了爷爷半个多月。
那时爷爷被害得嘴里长满了倒刺,吃不了饭,喝不了水,整个口腔和舌头都被刺扎烂了,天天顺着嘴角淌血。
这种特殊的病,叫癔病。
可后来爷爷自己配了个方子天天漱口,愣是把自己的癔病给治好了。
想到这些,我赶紧说:“快去找个大水缸来,用稻稷麦豆麻五谷勾兑烈酒,给宋寡妇泡澡……”
媚娘一愣,忙问:“这是为何?”
我答道:“人间五谷阳气最重,能避邪晦,烈酒杀菌止痛可除阴怨之气。”
媚娘听完恍然大悟,立刻叫人照做。
很快,一群街坊抬了个大水缸来。
把缸里倒上五谷和烈酒之后,媚娘叫面馆里除我之外的所有男人都出去,褪去宋寡妇全身衣物后,把人抬进了酒缸里。
宋寡妇在缸里泡了没多久,果然脸色好转了不少。
显然这法子起了作用。
我赶紧又叫人切了几大块猪肉过来,一并扔进了缸里。
媚娘又问我原由,我答道:“癔病磨得是血肉之躯,眼下邪气怨气被困在缸里散不出去,我要用猪肉把它们引走…”
这招也是我从爷爷那学来的。
以前躲债时,为应对讨债仙家的磨害,爷爷常用猪肉做替身,给自己挡煞。
宋寡妇在扔进猪肉的缸里又泡了一会,身上的绿毛开始肉眼可见的消退。
这时再看缸里的猪肉,已经开始发绿发硬,并且肉上滋出一层细细的绒毛。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她从鬼门关里,暂时抢救了回来。
我救宋寡妇时,扎着哪吒头的女孩儿也不帮忙,就坐在一旁自顾自嗑着瓜子笑。
看我忙乎完了,她笑问道:“小哥,接下来你打算咋办?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你总不能让宋寡妇天天在酒缸里泡着吧?”
“用你废话?我自有办法!”
我索性又咬破手指,在左掌里重新画了个圈。
爷爷说我这招用的方法不对,那到底应该怎么用?
这次我没把手再往宋寡妇头上扣,而是盯着画了血圈的手掌,仔细研究了起来。
哪吒头又说话了:“给自己看手相呢?就你那眼神看得清吗?瞎摸虎眼的!”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丫头,我有今天纯纯是上了你的当!”
我瞪了哪吒头一眼,可还是把手凑近了灯笼,借着灯笼光又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我掌心的血圈里,发生了变化。
随着灯笼内暗淡灰光的闪烁,血圈里光影闪烁,竟逐渐浮现出四行极小的字迹。
是一首小诗——
灵气修为水中生,一心向善也从容;
身逢劫数皆不惧,寡妇一脚万事空。
我恍然大悟,这不是圆光术吗?
爷爷常说,早年间跑江湖算卦相面的,大多会这种显像法术,名为圆光术。
他们在掌中或是纸上、镜子上画一个圆圈,据说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画面。
画面里显示的,有些是来算命者的前世今生,有些事千里外的某处景象,然后借先生之口,把这些画面讲给对方听。
说的玄乎,这其实就是一种骗人手段,连爷爷都这么说。
可如今,我真看到了。
我盯着圈里的小诗一番琢磨,灯影一晃,字迹逐渐消失。
我也有了主意。
我盯着酒缸里昏迷的宋寡妇一笑,假装叹口气道:“哎,有啥深仇大恨的,不就是那一脚的事吗?”
我话刚说完,坐在缸里的宋寡妇猛然间瞪圆了眼,恶狠狠开始盯着我看。
“一脚的事?”
宋寡妇开口时,仍还是那个粗糙的老男人声音。
“小子,你这话说得可真悠哉,这都算小事,那你倒跟老太爷我说说,何为大事?”
它和宋寡妇之间具体有什么事,我哪儿知道?
可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正应了那句‘算命两头堵’。
“你别总一口一个老太爷的行不?我都十八了,你就算比我大,能大多少?”
“我九百七!”
“哦,那你是比我大点……”我有些尴尬,接着说:“可这你就更不应该了,你都九百多岁了,还欺负人家个二十出头的小寡妇,你个没羞没臊的玩意儿……”
这一下,换成了宋寡妇尴尬。
“你生而为人,自然不知我们修行之苦,这渡劫大事我等了千载,却坏在她一个女子之手,你说我该不该找她讨这笔血泪债?”
我借坡下驴,忙问:“那你倒是细说说,这笔血债到底多深,我也好帮你化解……”
“你化解不了,这寡妇不死,此事没个完!”
她说着用双手撑住缸沿,艰难撑起泡在水中的身子。
水珠滴滴答答,开始顺着宋寡妇匀称有致的身形滑落。
一股雾气昭昭的白烟,开始从宋寡妇周身徐徐散出……
“今天我必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