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蒙住面纱,但声音却是无比熟悉。
是顾怀安。
他拉着她的衣袖,往后院的窗外跑去。
黄府的家丁和侍卫在身后追逐着,浩大的声势仿佛要将整个上空淹没,仿佛要将他们二人就此埋没。
前面是一堵高墙,他们已无处可逃。
“阿挽,你带着账册出去,到上京找刑部复审,刑部尚书孟大人办事素来刚直公正,若有冤案,他必然受理。”顾怀安说着,拽住她的衣袖,将她往墙上拽去。
身后黄府的家丁已经追来,顾怀安又道:“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苏文挽伸手去拽他。
顾怀安却道:“你快走,否则我们都走不了。”
苏文挽依旧坚持拽住顾怀安,她不能因为父亲之案拖累顾怀安,她宁愿是自己被抓,也不能让顾怀安被抓住。
“快,抓住他们!”黄府的家丁和侍卫已经追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两人从墙外飞来,抓住顾怀安和苏文挽就往外跑去。
黄府家丁和侍卫还是身后追赶,前来的这两人内力相当,身手不凡,一气将苏文挽和顾怀安送到一里之外。
但后面的追兵依然声势浩大。
“他们调动了巡抚总兵。”顾怀安道。
“先往城外走,你我二人去引开追兵。”两个黑衣人开口道。
顾怀安道:“敢为二位事从何处?今日相救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黑衣人回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二位,告辞,保重。”
又道:“还请借公子的衣衫一用。”
顾怀安脱下身上黄府家丁的衣衫,交给了两个黑衣人,而后又将自己的衣衫换上。
两个黑衣人披上衣衫,往东市跑去,将引开了追兵。
苏文挽和顾怀安躲避在门廊之下。
顾怀安道:“如今黄夫人必定怀疑你我。”
苏文挽道:“所以,我们必须趁乱赶回去,即使她有所怀疑,也一个时没有证据。”
苏文挽也换上了自己的衣裙。
“这账册?”
顾怀安接过账册,将其中放在门廊之上。
此处是一处停止营业的茶舍,鲜少有人来往,放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两人回到街道,顾怀安又道:“账册我已看过,当年以一百万买下聚雅阁古玩的人,是姜禾,而卖者则是金成。”
苏文挽和顾怀安趁乱潜入黄府,两人兵分两路再次回到庭院之中。
黄夫人和巡抚夫人等人都守在庭院之中,见到苏文挽,二人面上皆是一沉。
两人打量着苏文挽,黄夫人首先开口问道:“方才未见陆秀郎,不知陆秀郎可还好?”
苏文挽笑道:“还好。”
她又道:“只是方才出来之后,没有见到跟在我身后的那位姑娘。”
那女子本是黄夫人派去监视苏文挽的人,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此时,巡抚夫人的护卫也前来禀报道:“夫人,秦川公子不见了!”
“什么?!”巡抚夫人双眸震住。
苏文挽假装疑惑道:“难道是秦川?”
巡抚夫人怒道:“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将其中找到!”
“我如此待他,他竟还想着跑!”
“夫人,这字条是从花园中找到的。”巡抚夫人的护卫拿出一段纸条。
“这是秦川写给那女子的。”
苏文挽道:“莫非方才那两人是秦川和那个婢子?!”
巡抚夫人听闻,看向黄夫人,似乎是在等黄夫人一个解释,毕竟是她的人和秦川私相收受。
黄夫人心中自然也不快活。
若那两人真是秦川和那个婢女,那巡抚夫人将秦川带进来,也难辞其咎。
两方人马继续追查偷窃账册的人。
苏文挽和顾怀安勉强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林清扬已将秦川和那丫鬟带了出去。
苏文挽和顾怀安出了黄府,顾怀安道:“所幸你方才急中生智,写了那片字条,你我才躲过一劫。”
苏文挽接道:“此刻,巡抚夫人和黄夫人都身处混乱之中,故而容易被迷惑,也许等两人清醒过来之后,还是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所以我们要做好防备之策。”
“只是不知这次是谁在暗中帮助你我。”苏文挽又疑惑道。
苏文挽只和林清扬约定好了护送秦川出去,而后苏文挽为了掩盖踪迹,让林清扬顺手带了黄府丫鬟,伪造了秦川和黄府丫鬟窃取账册私奔逃亡的假象。
而后苏文挽和顾怀安窃取私账被追捕,帮助苏文挽和顾怀安逃走的人若是林家的人,大可以与苏文挽直说。
今晚帮助苏文挽和顾怀安的人,显然是两批不同的人。
对方是敌还是友?
两个黑衣人既然能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说明这两个黑衣人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方才在后院,苏文挽分明觉得自己未击中守门的侍卫,但那个侍卫却随即晕倒在地,现在看来,令侍卫晕倒之事,想必也是这群黑衣人所为。
他们为何要帮她?
还有,黑衣人既然知道她手中有私账,为何不直接夺取,反而让他们掌握手中。
难道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黑衣人背后的人想要借助她之手,除掉这案件中牵涉的相关人等?
这是苏文挽目前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而且,这背后之人一定是上京城的人,苏文挽敢断定这一点。
甚至涉及宫廷夺嫡之争。
她知道此案已进入生死漩涡。
而这个时候,顾怀安却加入了进来,这让苏文挽内心更为复杂。
顾怀安明知是险,却依然与之相赴。
思及此,苏文挽道:“我当恢复苏文挽身份,回上京,敲登闻鼓,状告父亲旧案。”
顾怀安却阻挠道:“阿挽不可。你若是恢复身份,谢瑾之必然会再为难你,且据说你与谢瑾之的婚事,是经过陛下应允,成婚当日陛下也御驾亲临,若你此时恢复身份,就会被他们拿到把柄,指认你为欺君之罪!”
苏文挽以为不是陛下御赐婚礼,她大婚之日假死逃婚,便不可以定为欺君之罪,如今经顾怀安提醒,她才明白陛下亲临,她假死而走,若有心人论处,她也算犯了欺君之罪。
顾怀安道:“为今之计,只有你我二人齐心协力,方可重翻苏大人之案。”
苏文挽道:“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也不能连累顾府。”
顾怀安却淡然笑道:“苏大人之案,一直是父亲心病,这几日父亲与我都在反复纠结,最终我们几人做出了决定,一定要与你全力查办此案。”
“不行!”苏文挽严词拒绝。
顾怀安却笑道:“此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有九成的把握,子兮尽管放心。”
“哪里来的九成把握。”
苏文挽知道顾怀安不过是在安慰她。
如今,他们势弱,就连躲过黄府追查的希望都很渺茫。
苏文挽并不希望顾怀安与她一起冒险。
顾怀安又笑道:“你忘了,根据大宋律令,在任官僚若能查清本省疑案,可连任三级。你知道,我心在仕途,也不能忘记苏大人冤案,若此次能明断此案,可谓一举两得。阿挽,我并非只是为了断案,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顾家。这是父亲母亲,还有表哥,我们一起商议的决定,你就不要太有负担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醋狗。若有机会正身明性,我亦想为含冤之人喊一声不服,我身在官途,若事事退缩,蝇营狗苟,又怎配为一方父母官呢?”
他说得明正,可苏文挽知道,若是没有她,他不会如此冲动。
“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顾大哥实在不该以身犯险!”苏文挽依然劝阻。
顾怀安却道:“君子所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坦然一笑,又道:“何况如今上京城中风云变幻,若是这一局你我赢了,便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阿挽,我是个俗人,并非清高之士,素来审时度势。”
他越是这样说,苏文挽却越发心情复杂。
正当两人议论之时,门外却传来时雨的声音。
“公子,顾府好像被人监视了,方才我看到两人围在房门之外。”
苏文挽陷入沉默。
这一切来得太快,真正的斗争已经开始。
时雨又道:“莫非是黄府的人,又或者是巡抚的人?”
顾怀安道:“事已至此,我已身在局中,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风雨同舟,方可度过难关。”
苏文挽还想劝阻他。
顾怀安已不给她任何机会,将黄府私账握在手中。
苏文挽见劝阻不得,只能应声沉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共举此案!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现在除了这本私账,还没有其他能够佐证的物证,也未曾有过人证。
苏文挽道:“如今,周巡抚和聚雅阁我们恐怕还无力抗衡,只有先找到姜禾等人问明情况。”
“好,我先去查姜禾,这两日你先按兵不动,黄府已经怀疑到你我,不能再打草惊蛇。”
苏文挽点头。
时过两日,顾府外面的黑衣人依然没有离开。
今日午后,霓裳阁迎来了第一次营收高峰,苏文挽方才算好了账目,就接到了巡抚夫人的邀请。
巡抚夫人邀请苏文挽到醉香楼一聚,说是为她开办的庆功宴。
巡抚夫人亲自邀约,苏文挽不得不去。
但是,苏文挽这一边的人都觉得此事蹊跷。
“巡抚夫人前日方才相邀,姑娘已将当日承诺的盈利奉上,此次她邀姑娘前去,又想做什么呢?”
时雨认为巡抚夫人此次邀请不怀好意。
苏文挽安抚道:“好了,别担心了,也许巡抚夫人是真诚相邀呢?”
“无非是想多要点利益。”
时雨道:“还是我陪姑娘前去吧。”
苏文挽:“也好。既如此,时雨与我一道前去。”
苏文挽和时雨一同前往醉香楼。
里面在唱《长生殿》。
戏台上的小生唱道:“愿此生温柔终老,白云不羡仙乡。”
苏文挽方才走进戏台下,就看到巡抚夫人起身,她朝她走来,远远地就看见她喜笑颜开,显然是心绪开怀。
“陆绣师,您可来了!就等您了。”
巡抚夫人笑眯眯地来邀她,显然是知道她身为女郎,故而直接牵起她的衣袖,往戏台前,第一排右侧第七个位置落座,巡抚夫人则坐在第六位。
第一排的位置,非富即贵,苏文挽推辞道:“夫人,小人还是于后排落座。”
巡抚夫人不听她的话,道:“有什么坐不得的?!你是江南第一绣师,江南是天下刺绣第一地,简言之,你陆子兮乃天下第一绣师,有何坐不得的?”
她说着,不顾苏文挽的推脱,将人硬拉着坐下。
戏台上,《长生殿》的戏腔依然明耀。
那小生寻遍天上地下,依然未寻得心爱的女子,那哭声凄天怆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马嵬坡下既已碎玉揉香,还讨甚情来?!”
“仔为她一点情愿,死生挟怨。”
“娘娘,休屈了人也。想当日乱纷纷乘舆值播迁,翻滚滚羽林生闹喧,恶狠狠兵骄将又专,焰腾腾威行虐肆煽,闹吵炒不由天子宣,昏惨惨结成妃后冤。”
马嵬驿山下,杨玉环惨死,只因羽林生闹喧,而深情帝王却不能有所作为。
到底是谁之过与?
如今,玉环已逝,帝王的悲痛又有几多效用?!
且看他悲痛欲绝,汇聚天下方士以寻找,历经数日,寻遍天涯海角,却不得一点贵妃的踪迹。
原来,只因贵妃看透人间事,也为情伤透了心,故而躲在蓬莱。
李隆基终于感动神女,神女代为传话,玉环也释怀过往,与他重修旧好。
“忉利天,看红尘碧海须臾变。永成双作对,总没牵缠。游衍,抹月批风随过遣,痴云腻雨无留恋。收拾钗和盒旧情缘,生生世世消前愿。”
“桂花中一对神仙,桂花中一对神仙,占风流千秋万年。会良宵,人并圆;照良宵,月也圆。”
《长生殿》的戏码以大团圆为结局,看此一戏,让苏文挽怅然若失。
“迟来的深情连草都不如。”
苏文挽还在心中默念,她觉得玉环始终是心太软了。
若是她,又当如何呢?
一曲戏罢,现场雷声鼓动。
此后,又来一曲,这一曲倒是江南常有的评弹。
巡抚夫人因为《长生殿》而潸然泪下,她有时倒还是位感性之人。
只是这时已因评弹之人的腔调,笑出了声。
她听得也是认真,苏文挽却不信她今日只是为了请她来听曲儿。
果然,不多时,巡抚夫人便收敛了笑容,对苏文挽低声道:“今日请你前来,还有一事相商。”
苏文挽恭敬道:“巡抚夫人请讲。”
巡抚夫人抬了抬手指,往左指去,指向了中间的位置,“你可瞧见了?中间那三位是从上京城来的大爷。最中间那个,最好年轻俊朗的,即是此次巡查之首,是刑部左侍郎谢瑾之,也是忠毅侯府的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