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叶长乐猛地从入定之中睁开眼,朝着北洲的方向看去,眼中蕴含着惊涛骇浪:
“渡劫期……雷劫。”
“来人!”
她厉声。
“掌门!”
在外的弟子连忙上前。
“通知下去,蓬莱、妖族甚至瀛洲,全都警惕起来,准备好大战的准备!明日、不对,今日!今日就立刻进攻人族之地!越快越好!”
“掌门,这未免也太过突然了。”
那弟子惊愕。
在千年前那场大战以夜渊和叶长欢“同归于尽”开始,哪一方都知道这场战局绝不没有结束。
终有一日,熄灭的硝烟会再次燃起,而燃起时,妖族和人族数千年的纠缠将得到一个彻底的了断。
是以这些年人族欣欣向荣的发展,妖族蓬莱也没懈怠拖延,尤其是时间越久,准备就越紧绷,想要快速集结也不难。
但刚集结,连战术都没有,就立刻进攻,这未免是不是有些过于仓促了?
“你懂什么?!”
叶长乐凝重,脑子思绪飞快:
“叶长欢已经爬出来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等她渡过渡劫期雷劫,便会立刻动手,我等还不趁她渡劫之时,先下手为强强占先机!?难道要她先动手吗!?”
叶长乐目色冰冷,弟子没敢多言立刻下去准备。
同时不远处空间撕裂,一个身影出现在人前。
来者身影高大,眉眼阴鸷,戾气很重。
“夜溟。”
叶长乐叫出了这个名字,说不上客气,也算不上轻蔑,只是不曾正视他而已。
在叶长乐眼里,从来没把他当做过对手,又怎么可能正视他?
若非夜渊当年来与她做交易,妖族和蓬莱正式平起平坐,只要不危害妖族利益,蓬莱做的决定妖族都会支持,她怎么可能去从发疯的顾斯恶那儿把人救回来?
好在夜渊这个儿子也不算真的蠢,经此一事之后迅速成长,虽算不上能掌控全局,但能稳住妖族也是不错了。
也是,看着自己至亲死在心悦之人的手里,叶长乐以为只要不是没脑子,都不可能在天天念叨什么师尊师尊了。
这些年她一个人族,蓬莱,当初投靠妖族的奴隶之山,做后居然是掌控妖族哪一个。
可想而知她的手段。
“她来了对不对?”
夜溟声音没有起伏。
叶长乐站了起来,衣袖没能挡全,当然她也不在意,那手臂之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正是当初为从顾斯恶手中把夜溟捞出来所受的伤。
她可是渡劫期,渡劫期依旧消不掉的疤,可以想象当时有多重。
但也是这倒疤,让妖族千年来都在为她做事,听她指挥,对她来说划算至极。
“没错。”
叶长乐直撕他的伤疤:
“正是你的杀父仇人,更是你妖族的拦路石,她接替了仓乾的位置,只要她不死,妖族永远不可能取胜,死的妖兽也白白陨落。”
这是必杀她的理由。
“是以你最好清楚,见到之时下尽杀手,如若不然,死的是你妖族之辈,可与我无关。”
叶长乐冷笑。
“本座知道如何施为,还不需要你指点江山,该杀的本座会杀。”
夜溟不客气,眯起眼盯向叶长乐:“只不过比起这个,本座更怀疑,你这个人族,怎么一心一意的为妖族绸缪。”
“妖族?笑话!”
叶长乐笑出声,满眼讥讽:
“你们妖族人族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全都死尽也与我无关,我要做的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登仙!是以别羞辱我说我为你妖族绸缪,我是在我自己的仙途绸缪!”
“除了我之外,谁能配我如此用心!”
“那蓬莱呢?你若真的登仙,不可插手凡尘之事,便不怕妖族出尔反尔,继续让其当奴隶?”夜溟试探。
她的确是叶怀瑾的女儿,是蓬莱之人,蓬莱修士也对她格外忠心,追随赴死的只多不少,这也就是夜溟怀疑的原因,按道理她应该为蓬莱绸缪才是,但蓬莱除了她在位置颇高之外,她并未给蓬莱准备什么后路。
叮当。
一粒石子掉在水面之中,叶长乐眼睛也不眨:
“一粒用过了的棋子,为什么在意?更何况我登仙了,先天气运也会落入蓬莱,有了气运还如此窝囊,那就是他们该的。”
夜溟:“……”
他心里恨意加重。
是这个人,若非这个人诱导他误会师尊,剖了师尊的丹,师尊不会和他产生龃龉,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一切,尤其是师尊与他有了血海深仇,彻底站在对立面。
明明,明明他可以和师尊永远在一起的,父亲不会死,妖族也不会被人族反压,他可以专心修炼成仙,和师尊结为道侣,好好保护师尊。
都是她……
他心里恨意沸腾,却因为妖族大计不得不与之联盟。
他不是拧不清,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怨而搅乱计划,带一切结束,他在慢慢算账也不迟。
两人说着,第三个身影也出现了。
来人一头白发,带着淡淡丹香,该是刚刚在外闭关出来,大乘中期修为,瀛洲新的圣主薛岸。
但如今瀛洲的地位,这里也由不得他拿主意了。
“在下在外闭关,还未回瀛洲便赶来了蓬莱,听叶掌门的吩咐,瀛洲会迅速集结修士等候差遣。”
叶长乐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也是此时,之前离开的弟子极其慌乱的跑了上来:
“掌、掌门!”
“何事大惊小怪!?”
那弟子惊恐:
“人族已经开战了!他们偷袭了瀛洲和妖族以西!现在瀛洲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
薛岸面色聚变!
“说清楚!叶长欢的雷劫方才渡完才是!怎么可能那么快!”
叶长乐压着声音。
“他们在她渡雷劫时就开始行动了!”
“那瀛洲、瀛洲如今怎么样?!”
“我等想要前去支援,可是一到的时候叶长欢也到了,渡劫期大能的一道屏障,我们想打开都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两个渡劫期加上人族大能修士,想屠一个瀛洲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都嫌多!
“妖族呢!”
夜溟冷问。
“顾斯恶所去的就是妖族,但妖族大能修士多,不会败得太难看!”
轰!
叶长乐怒然,撕开裂缝隐没其中,夜溟和薛岸如法炮制。
……
瀛洲。
惨叫声和厮杀声不断,毒丹与灵气交织,到底是丹修,虽然修为普遍不比其他修士高,但杀人的本事却一点不少。
就是运气不好,恰逢圣主不在仙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仪宗!你们使诈!伤我弟子,你们不得好死!”
“可笑!全都给我杀!一群叛徒,安敢叫嚣!”
瀛洲靠近南洲,动手的自然是两仪宗。
丹修阴沉:“……”
这仙山的修士似乎先要拼死扯出一条路来,下手稳准狠!不要命的搏杀。
毒丹杀人不眨眼,一群丹修被逼到陌路,看着对面的同族,阴冷开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同族,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说得好听,那你瀛洲当初背叛人族,要将我人族杀光时怎么便没想到留一线!千年前瀛洲害我南洲修士陨落数万!你们怎么配!”
修士拿出法器,朝着这群丹修攻去!
同一默契的,无数毒丹抛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毒气让众人哪怕吞下解毒丹依旧动作迟缓。
也是此时,领头之人猛地回头,突然道:
“小心!后面有人!”
轰!
强悍攻势将众人砸飞出去!
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乘初期!
如今瀛洲修为最高之人!
“两面夹击,一网打尽!死守瀛洲,等妖族和蓬莱来人,且圣主马上就要来了尔等遇到一个杀一个,不可留活口!”
那丹修狠辣开口,朝着那群修士一拳砸才:
“今日老夫就是死,也要你们这些人全部陪葬!想要灭我瀛洲,那便去地狱瞧着吧!”
这一拳用了实打实的力道,其他修士咬牙,拼命抵抗,可修为等级差了两个阶梯,怎么能算?
不过那一拳到底没打下来,因为另外一拳虚影砸下,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将其威势化为齑粉,一掌震碎气其五脏六腑!
“孟长老!”
瀛洲丹修不可置信。
只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白袍刀修,眉目如画,却杀气重重。
“渡、渡劫……”
孟长老吐血不止。
人族刀修渡劫期……
“顾斯善!”
他面白如纸,她一来,那还能等得到援军吗?
一群丹修趁她不注意朝她身后围攻而上。
“不要!”
孟长老大吼。
修士抬起手,灵气一抓:
“孟云卿一死,瀛洲倒是越来越走下坡路了,蠢了不少。”
砰!
一群丹修,瞬间化为血雾,连她衣角也没碰到。
而被救的修士中,有人愣然出声:
“顾前辈……”
亦是化神初期的陆灵薇和欧阳旭。
当初说好了他们要一起找她学本事,但等来的却是她陨落的消息,再次相见,又是千年之后。
“你、你怎么能如此……”
孟长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仙山的修士没了,气血攻心。
一只手隔着虚空抓住他的脖子,叶长欢刀上还挂着血:“能与不能是看我想不想,而不是你愿不愿。”
“你瀛洲化神以上,亦或是大片大片的修士,都是我杀过来的,若不服,便来杀我。”
“!”
孟长老目瞪欲裂,但紧跟着的确实心如死灰。
没希望,根本没希望!
他几乎咬牙:
“我、我们认输!”
“投降!”
叶长欢歪了歪头:
“你以为我来此就了做这个?”
不是做这个做什么?
“欧阳旭,陆灵薇。”
“弟子在!”
“通知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整个瀛洲除了凡人之外,但凡是修士,哪怕是练气一层,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不杀凡人甚至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修士杀凡人,会遭天谴惹下业障!
可留下凡人有什么用!一群废物,一个练气一出手就能杀一大半!
可他没想到,这个人连凡人也不放过。
“至于凡人,就永永远远的圈禁在此地,不得出半步,再迁移南洲凡人王朝入内,此中瀛洲凡人若有一个敢入道,就杀一个,两个敢入道,就杀一双。”
她不仅要断了瀛洲丹修的脉!还要彻底同化瀛洲!
“你……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孟长老大叫!
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朝着她扑了过去!
“放肆!”
他还没来得及自爆就被斩杀。
“长老!”
“爹,娘!”
“师弟、师弟,你方才十三啊!”
哀嚎声遍地,被围剿的人茫然而惊恐的看着四周,搂着将死之人哭得泣不成声。
而他们眼中畏惧的,赫然就是在虚空之中拔出刀刃的修士。
一人跑上前,跪在地上猛地朝她磕头。
“我们认错!我们知道错了!也认死!但是我师弟师妹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方才入道,连怎么用灵气都不会啊!”
“放过他们吧!我给你磕头,放过他们!”
她边哭边求,头上血肉模糊。
“师姐……”
那抹白色衣摆就在她眼前,修士幽幽:
“我想来过往千年前,我人族修士,也是这么跪着求。”
说罢,火光冲天。
修士回头,尖叫了起来:
“啊!”
她拼命的要冲进火焰之中:
“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你怎么能杀了他们!?”
她眼中满是泪水和恨意:“顾斯善,他们是无辜的!是无辜的!你阴险恶毒!你必遭天谴!”
“无辜!”
叶长欢冷笑,厉声:
“我人族之前死了无数个这样的无辜之人!他们也跪着求了,也无辜了!你们放过了吗?!我甚至没有虐杀,一击毙命,如此尔等都还有怨,果然就该如我所言——杀干净!”
一刀入心!对面瞪大双眼,倒在地上。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如今我宗门被屠,同族被杀无数,我忘不掉,那尔等凭什么忘掉?”
“你……”
血泊之中,那人气息奄奄:
“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顾斯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必遭天谴!你一定会遭天谴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她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些声音缠着她,死前叫嚣着怒吼着,但依旧改变不了她抬起手,刀起刀落。
短短时间,火光猎猎,一仙山修士之数。
九成之人全部于一人刀下!
无一活口!
妖族地界。
此地战局同样激烈,但妖族大能众多,也能镇的住。
遍地尸骨之中,云逸等人看着战场的惨状,皱起眉头:
“果然,想要赢还是得费很大力气。”
“但必不会输。”
叶长欢擦掉刀上的血迹。
咔。
一声细响引起众人的注意力。
顾斯恶长剑一挑,只见一只大妖尸首之下,一窝尚且睁眼都费力的小妖懵懂的看着众人。
它们尚且不知外界如何,甚至连说话记事都不一定能行。
几人沉默。
而后听见刀修的话冰冷刺骨:
“不可杀凡人,会染上业障,但妖族,多小都不在凡人范畴之内吧?”
“……”
……
无极宗的宫殿之内,人族大能齐聚一堂。
表情却极为凝重。
细碎的声音不断。
“杀了吗?”
“全都杀了,瀛洲彻底没有起来的可能,也就逃了一个瀛洲圣主。”
“至于妖族……”
大家各论其他,大胜的喜悦弥漫,人族这多年,终于一雪前耻!
但每一个说话之人,都可以避开高位上的那一人。
那是下意识的忌惮和畏惧。
他们在怕。
不止他们,整个修仙界都在怕。
不消一日,妖族蓬莱瀛洲,无处不弥漫着她的诅咒,不得好死……下地狱……必遭天谴……
冲天怨气中也带着恐惧。
杀的太多了。
她身上的杀气令人胆寒。
“仙长,投降的妖兽……”
“杀。”
“投降的修士愿意上报消息,只求留一命!”
“骗他吐出消息,找个地偷偷杀。”
“东边妖兽……”
“杀。”
“蓬莱支援……”
“杀。”
“……”
“杀、杀、杀!”
每一道命令放下去,血腥味就直冲脑颅,死亡麻木了胜利的喜悦。
与她熟识的发觉不对肃然:
“顾道友,你如此施为,必然沾染杀孽,有损道途!”
“斯善,这也是我要说的。”
明昭叹了一口气。
“若是战场厮杀也就罢了,可你杀的太绝,那些叛徒妖兽并不无辜,但我等担心的是你。”
他们开口,与叶长欢不熟识的大能终于按耐不住:
“事分好坏!道友莫非真的要全部斩杀一个也不放过不成?!”
叶长欢抬眸:“是。”
“可总有意外!这么多年,妖也有好妖,当年天武血萝猿一族为了我人族给我族指引地灵石的方向,死伤也不少!难道道友也要连着这些一起斩杀不成?!道友所闻之时就不感激吗?”
现在事情最麻烦的事便是有恩之辈,总不能全都杀,更何况她还要杀……
砰!
修士一掌砸在桌上,眼神变得可怕:
“不感激!”
“我当时听见这个消息是并不触动,反而只想到既然天武血萝猿性情如此和善,那它们是怎么到人族地域的!?”能到人族地域的只有一个,就是妖族对战人族是遣派而来的!
“就算天武血萝猿一族没有杀过人族,半路弃逃,隐居深山,那敢问为何隐居的是我人族深山!是不是只需要日积月累,表露好意,我人族之地就可以是它们的了!”
“怎么?各位会因为恶霸的随从不作恶,对你颇为和善,就把原本不愿意上交的地欢欢喜喜的让别人占了吗?!”
“他们妖族没地了不成!自己的地不能隐居吗?!”
“那你想如何处置?”
这才是死结。
“所以它们已经迁居妖族之地,我奉上灵石灵宝无数,重礼以谢当年之恩,如此恩怨两清,再见时,依旧是敌人。”不,他们本来就是敌人。
她冷静的说着这一切。
当初天武血萝猿一族一事,乔成济便带领天武血萝猿离开人族,去往了妖族,他的血脉他不能选择,那他便带着族群隐居,妖族人族,与他们都无关。
祁凝和他倒有联系,却也不多。
叶长欢在决定动手那一刻,便托了祁凝将重礼奉上。
乔成济没推脱,接受了这份礼,各自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天武血萝猿一族不会露面,也不会插手任何事。
“难道人族和妖族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有人诛心一问。
这不是叛变,而是基于事实发出的拷问。
数千年的战争,难道就不能终结吗?
叶长欢斩钉截铁:
“不能。”
“自古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妖族,活着就需要资源,资源不够,为了不死,那便只能用抢,所以妖族因为灵气枯竭发起了一切的开端,从它们决定开始,那便注定了这场战事永不休止,出除非另外一方彻底灭亡。”
“敢问各位,忘得掉大战死去的故人吗?”
无人回答,便是默认。
忘不掉的,血债累累如何能忘?
“妖族也忘不掉,所以谁也不会放手,或许这期间会有千年万年的祥和,但终有一日又会再碰在一起。妖族和人修不比凡人界的王朝更迭,会放下一切,因为修仙界没有王朝,所以忘不掉。”
“能避免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回到最初,拦住妖族,不要做出掠夺人族这个决定,可惜你我都没这个能力。”
她的声音响彻四下,突然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问着和她一道去梵天秘境的修士:
“当初我等在梵天秘境合力救了一个婴儿,各位可还记得?”
众人等着她的下一句。
她开口:
“事后我遇到兄长之时问过他,当初他救下的孩子现在是何模样了。”
“他说——”
“他至始至终都未能救下那个孩子。”
自此,再无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