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群居。
六品沈威龙周遭的邻居都是朝廷官员,品秩差不多。
所以三位妇人都是官家正房。
诰命自然没有,雍容华贵是一点儿不少。
尤其三位一体所携之气势,当居中的妇人抬手敲门时,老周都觉得脊背有些凉。
想我堂堂……沈府老奴,岂会怕你俗世三妇?
咣咣咣。
砸门声砸在周伯心坎儿上,将他刚刚完成的心理堤坝敲得稀碎。
“来了来了,”他佝偻背,拖着能踹翻山的老腿,哆嗦上前开门,“原来是三位夫人大驾光临。”
敲门的妇人,正是壮硕的黄柳氏。
秦武尚黑喜红,三女一水儿大红裙。
在周伯眼里,这就是三把刚杀完人的血刀,如今要朝沈府捅来了。
“云妹子在家不?”
黄柳氏五大三粗,穿金戴银,两膀的镯子多得练铁线拳似的。
她嘴里问着,脚下走着。
周伯还在组织措辞,仨人却已绕过照壁上了回廊,嘴里还不停唠叨。
“沈府这回也算给咱不疾巷争了口气。”
“说来奇怪,青云那小子癫癫的,竟能入禁武司。”
“可不是说,哎,早知道我就不送老大去戍边了。”
“只能说禁武司门槛儿太低,谁想得到?”
……
短短十来丈的回廊,周伯已不记得三人说了多少次灭门的话。
三家人尚存于世,全赖夫人善良。
如是想着,老周也跟着进了主厅。
进去立马低头,不能看,会死。
“哟,云大妹子,几日不见愈发年轻了,下次我们都不敢与妹妹一起出门了啊。”
“三位姐姐说哪里话,”云倩倩闻言,手心出汗,强笑道,“到了咱这年纪,求的就是雍容贵气,这一点小妹拍马难及姐姐们。”
我这句话应得该是不错吧,既没跌份儿,也没刺激仨儿谁。
云倩倩如是想。
待百艺上了茶果点心,闲聊结束。
周伯杵在门口。
他都不用看,就知自家夫人额头肯定有汗了。
“字字都使心眼子,句句都带机锋,这仨婆娘嘴是真利,夫人刚开场就乱了阵脚,待问及少爷的事,那她……”
他知道云倩倩是什么样的人。
就这会儿应付仨妇人都堪称煎熬。
若再涉及到沈青云,而且还是不中听的话……
想到前夜天谴城一闪即逝的滔天杀意,周伯打了个冷颤,默默退出。
“妹子,青云真的入了禁武司?”
黄柳氏嗓门儿大,开口就咄咄逼人。
云倩倩眉头一跳:“姐姐这话,似是不信?”
“诶,妹子说哪里话。”另一妇人边吃糕点边道,“青云能入禁武司,可给咱长脸了,是不是?”
“可不,谁能想到青云能有这么大出息呢。”
“我们看着青云长大,说句难听的,咱是真没想到他能有今天。”
“咯咯,黄姐大郎十八岁的时候,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呢,嗳云妹子,青云的婚事,你们一点儿也不急?”
“我可给你说啊妹子,男人就是得要女人管着,否则就上天了!”
“说来也巧,隔壁绣春坊的李家,他家小女儿那叫一个水灵儿……”
“李家老爷可是清吏司的郎中,正五品,这要是攀上亲家了,沈府就彻底发达了。”
“云家妹子你也别想着再攀高枝儿,青云能进禁武司已是天大造化了,若不知足,心比天高,说不定反有祸患。”
……
仨妇人一边吃一边说,嘴皮子翻出了残影。
而且说的话一捧三贬。
贬得还看似是为你好,根本不给你反驳之机。
云倩倩好不容易想好这句该如何反驳,后面啪啪啪又来三句……
我刚想说什么来着?
仨儿妇一阵嘴炮,喷得她晕头转向。
直到黄柳氏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哈云妹子,明儿你准备好青云生辰八字,我给李府那边带过……”
什么什么就生辰八字了?
给我儿青云相亲?
无知无畏的凡人!
云倩倩一个激灵醒转,明眸瞬间淡漠。
忽然。
她视线透过主厅门看向外边,眉头先蹙,随后舒展,心中那丝冷意也消弭不见。
“走水了。”云倩倩淡淡道。
黄柳氏暗笑云倩倩终究还是失了方寸。
嘴上却关切道:“云妹子,青云的终身大事,你当娘的可别走神啊。”
“我是说,走水了。”
仨妇反应过来,纷纷扭头,看到沈府对面浓烟冲云霄,当即色变。
“瞧这方向……”
“啊啊啊啊啊!是我家!”
黄柳氏蹦起二尺高,落地蹿出主厅,连连惨叫狂奔。
俩妇也紧跟其后跑了。
“呼……”长舒一口气,云倩倩冷哼道,“回来,下不为例。”
话音落,虎妞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趴伏在地,甚是乖巧,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纵火犯。
见黄家火已扑灭,人未伤财未损,云倩倩才挥挥手。
“新花样赶紧拿出来,别跟那三个妇人一样,心上全是窟窿眼儿,成天正事不做,只知道嚼舌根,死了都要被拔舌头。”
虎妞知道此乃指桑骂槐,也不免缩缩虎头,跑了。
主厅无人。
云倩倩瘪瘪嘴,越想越气。
被欺负惨了。
“沈威龙,老娘是指望不上伱了,青云,你得给娘争口气!”
禁武司。
连续抄了快两个时辰书,沈青云搁笔起身,一边活动四肢,一边出了公房。
左右瞧瞧,他来到走廊尽头,咚咚咚一敲。
“柳兄,柳兄。”
“忙!”
“出来透透气啊。”
“我忙!”
“柳兄你实在是太拼了,但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门被打开,柳高升眼神意味莫名:“怎么休息?”
“呃,比如呼吸新鲜空气啊,拉伸身子啊……”
没等沈青云说完,柳高升跟抽风箱似的抽了十来口空气,过程中还不忘打了套拳。
“够了?”
柳高升邪魅一笑。
咣!
门被关上。
沈青云傻眼。
随后一脸佩服。
什么叫天命打工人?
这便是了。
绕过律部公房,走过迂回小道,便是他公房窗外的后花园。
鸟语花香,空气清新。
脚踩枯叶的酥脆,仿佛在给脑仁儿按摩,令人愉悦。
漫步一炷香,他来到一小湖边,湖水清澈见底,锦鲤纵游其中。
沈青云踢了些小碎石入湖,锦鲤不惊反喜,如箭般窜过来争食。
待发现不是食物,又纷纷对着沈老六吐泡泡。
见四下无人,沈青云做好准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本来无人的后花园,因为他这一动,树后,草丛后,柱子后,人全冒了出来,至少七八个。
“他好像是在……修炼?”
“什么功法,完全没印象。”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老子读书少,这他妈是功法?”
“这功法一出,得死多少人。”
“啊?”
“笑死的。”
……
众统领低声哄笑。
哄笑之余,也不免羡慕,嫉妒,和恨。
这小子是玩儿真的。
他是真的在糟蹋我梦寐以求,求之不得,得之我幸的一等天赋,不是说说而已。
殷红脸上写满了痛,廉战见状,悄声问道:“大统领,你怎么了?”
“这什么狗屁功法,要是入我镇部,哪儿有这些糟心事!”
殷红骂咧咧一通,又苦叹道:“这下完犊子,庞指挥使还说让他清醒清醒,他这样我哪儿敢,一不小心他就碎了。”
廉战心里一动:“大统领,其实也不是不行。”
“嗯?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