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安府城大约四、五里的一处大型宅院。
一个样貌较为成熟的年轻男子手握一封书信,火急火燎地向着后院走去。
“侯爷命人传来消息,命令我们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胡忠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高景轩,严肃道。
“静观其变?”
“看来侯爷是不看好王二那小子的造反了。”简单的扫了几眼后,高景轩便当着胡忠的面焚毁了密信,而后认真道。
“何以见得?”胡忠面露疑惑。
高景轩并未立马开口解释,而是随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胡忠,然后示意胡忠坐下。
“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王二作为第一个带头对抗官府、对抗朝廷的反贼,必定会受到朝廷与官军的特殊照顾,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倘若我们现在就带人过去效命,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朝廷的大军给剿了。你可别忘了,北部边镇、辽东可是有朝廷的数十万大军,全都是精锐。”
“兵部随便调一、两万人入关,就足以应付陕西境内的反叛。更重要的事,侯爷现在还是朝廷册封的侯爵,倘若侯爷带兵前来,那些反贼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高景轩一脸平静地向胡忠解释道。
“既然这些反贼如此不堪一击,侯爷为何还要派这么多人来陕西作乱?”胡忠满脸的不解。
“侯爷不是已经命令我们静观其变了。那我们就看看这陕西还能乱成什么样子?还会出来多少反贼?”高景轩毫不在乎道,即便陕西再乱也与其没有一点干系。
自从接受了公子的任务前往陕西,高景轩就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毕竟,在恰当时机加入反贼作乱,怎么看都不像是忠臣良将所为。
作为辽东人,没有参加辽阳一战确实是高景轩心中的遗憾,但高景轩并不会因此怪罪什么。侯爷的布局遍及辽东、陕西、以及山西,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为后世儿孙搏出一番功业也算不枉此生。
与胡忠来到西安府后不久,在张管事的协助下,两人很快就了掌握了陕西省的具体情况。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两人便在陕西做起了粮食买卖的生意。粮食自是刘卓派人从河南、山东等地运来的。
短短两年的时间,高胡二人便成为了西安府远近闻名大商人,手下聚集了一大批讨生活的秦人。
“哎,先是遭受百年难遇的大旱,接着是盗匪四起,然后又是人祸,陕西的百姓遭难了。”面对受苦受难的一众陕西老乡,胡忠不禁有些同情地说道。
“胡忠,我知道你动了恻隐之心,但是你最好不要做傻事。陕西有上百万的百姓,朝廷对如今的乱局尚且无能为力,你又能为这些百姓做什么?”
“我们此来陕西是为了完成侯爷布置的任务,不是来赈灾救民的。就算帮陕西百姓,也得等你有了能力以后再说。”
“我们能在侯爷手下做事,并且不愁吃喝,已经万分难得了。我们虽然管理着经手的粮食,但这些东西从来就不属于我们,你千万不能做傻事。”见胡忠动了恻隐之心,高景轩生怕胡忠做傻事,立马开口提醒、劝说。
“放心吧,我又不蠢,绝对不会做那傻事的。”听了高景轩的耐心劝说,胡忠笑着回道。
这该死的世道,胡忠暗骂!
“如此就好。”
“只要你我好好辅助侯爷成就一番事业,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帮到你的陕西老乡。”高景轩一脸真诚道。
“我明白。”胡忠坦言道。
接着,两人又聊了聊西安府内部分州县粮食供应、以及人手调配事宜。
然后,胡忠就告辞离去了。
望着胡忠离去的背影,高景轩不禁摇了摇头。
胡忠作为自己的副手,在这两年中确实出力不少,给自己解决了不少的麻烦。
但是,胡忠也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未经自己同意就在宅院附近收留了不少陕西流民,还挪用银两为流民营造屋舍,称是为了方便装卸粮食。
当初,侯爷为了让自己与胡忠快速在西安府站稳脚跟,派了近百人进行支援。眼下的西安府周边还算安稳,没有乱匪出没。倘若只是为了装运粮食,只需要雇佣部分人手即可,完全没必要收留大批的流民。
在知道胡忠的所为后,自己确实十分恼火。
但冷静下来后,高景轩权当什么事情没有发生,悄悄的将此事汇报给了刘卓。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管理者,宅院及现有的一切都是侯爷在背后出力。若是连侯爷都瞒着,那就不仅仅是失职的问题了。
令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侯爷对此事的态度并没有如自己料想的那般震怒,回复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尽管侯爷对此事的态度不甚明确,但自那以后,自己对于胡忠的的私下动作不免上心了许多。
经过底下人长达数月的监视、反馈,这个胡忠倒也没有什么做出其它出格的事,也就是时不时接济、收留一些流民。
总而言之,这个胡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西安府城内,巡抚衙门。
“大人,延绥巡抚岳和声求见。”幕僚鹿文渊如实向陕西巡抚胡延宴禀报。
“本官不是告诉过他,让他自行处置那些乱民吗?他又来巡抚衙门做什么?”
“不见,不见。”巡抚胡延宴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抚台大人要三思啊。且不说您与岳巡抚一同在朝为官,仅凭岳大人与大人品级相同,大人就不该这般怠慢。”
“如今的陕西已经是大乱了,乱民四起,四处为祸。倘若朝廷知晓了陕西的乱局,陛下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何种不理智的事可就难说了,革职下狱估计都是轻的。”
“陛下即位之初忙于处置阉党众人,自然无暇顾及地方琐事。但如今,阉党已尽数覆灭,辽东战事已定,陛下与朝堂的中心自然就会偏向地方。”
“还有,京师传来消息,陛下已经派陕西籍官员入陕调查境内的旱灾与乱民情况。大人若是不能在那位大人上奏前收拾了陕西的乱局,恐怕大人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幕僚鹿文渊一脸严肃的看向胡抚台,耐心劝说道。
“陛下派官员来陕西?我怎么不知道?”胡延宴大吃一惊,脸上满是疑惑。
“陛下多半是对抚台大人已经不信任了,又或者是陕西境内的各府官员不断上奏朝廷,朝廷才对陕西境内的情况起疑,故而私下派人暗访。”鹿文渊沉思片刻后,皱眉道。
“但是,这与见岳和声有何干系?”胡延宴继续问道。
“岳大人近些日子一直忙于安抚流民、招抚盗匪,并赈济灾民。多半是是延安、庆阳等地旱情严重,有事相求。抚台大人若是不忙,何不见上一见。”鹿文渊继续劝说道。
身为一个幕僚,鹿文渊所能做的事极其有限。没有抚台大人点头同意,鹿文渊几乎做不了任何事。摊上这么一个自以为是、我行我素的抚台,鹿文渊心中也是暗自叫苦。
反正出了事是他胡延宴担着,与自己毫无关系,鹿文渊这般安慰着自己。
若非抚台胡延宴多番挽留并支付丰厚的报酬,鹿文渊早就撂挑子,另谋生路去了。
“那就让他进来吧。”胡延宴无奈道。
没过多久,延绥巡抚岳和声就进了陕西巡抚衙门的厅堂。
“胡大人,岳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是有事相求,还请胡大人一定要伸出援手救一救陕西的灾民。”岳和声一看到胡延宴就立马变了副脸色,便声泪俱下道。
“岳大人莫要如此,有事不妨直言相告。”见状,胡延宴心中大感不妙,岳和声一进门就这般,此来必定是来借粮赈灾的。
“胡大人,此来西安的途中,岳某看到陕北一带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其状惨绝人寰啊。”
“无数百姓以野草、树皮充饥,当野草、树皮吃完的时候,百姓甚至挖山中的石块充饥。更有甚者,竟然行凶害人,以人肉为食,惨不忍睹啊。”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粮食的现象多不胜数,盗匪遍地,可谓是民不聊生。岳某恳请胡大人暂借一批粮食,等旱灾过去,岳某必定双手奉还所借粮食。”岳和声言辞恳切,拳拳爱民之心、殷殷为民之情令人无不动容。
“岳大人,陕西也有陕西的难处啊。渭北一带也是大旱许久了,数年颗粒无收,相信你也看到了渭北地区的惨状。”
“去年,澄城知县张斗耀竟然被乱民王二带人杀死,然后祸乱白水、宜君、蒲城等县。”
“若非陕西没有足够的粮食,本官又怎么忍心所辖百姓遭受这般苦难?没有足够的粮食去赈灾,那些流民最终还是会转变成乱民。然后祸乱地方,最终倒霉的还是岳大人,岳巡抚可要三思后行啊。”胡延宴一脸无奈的劝说道。
陕北、渭北的大旱我不知道吗?是我不愿意去赈灾吗?大旱影响的不只是几个州县,还影响到了整个陕西的粮食收成,如今的粮库中有多少存粮又有谁知道?
若非那些个粮商不断的从省外运粮,西安府城都能生出不小的乱子。
自打天启六年末巡抚陕西,西安府城附近涌来多少的流民,你们可有人知晓吗?
你们一个个自诩正人君子,自称体恤百姓,难道饱读诗书的我就这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