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蕊在马车里，有意无意往车外瞟，又碍着规矩不敢表露出对街市的兴趣。一边闭目养神的万老夫人偶然睁眼看她一眼，温和的笑了笑。
“想看就看吧，大大方方的。平日你在家守着规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松快松快也好。”
方嬷嬷闻言，把郑蕊坐的那侧的车帘掀起来一点，外面的人看不清车里，可那掀起的一角足够郑蕊看车外的景色了。
郑蕊到底才七岁，得了祖母的应允，欢喜的将小脑袋凑到车窗旁边，只觉自己一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万老夫人满眼慈爱，“蕊儿，你记住，遵守规矩是为了让自己能有底气做更多事，可不是让你将自己装进牢笼前怕狼后怕虎的。”
郑蕊回过头看着万老夫人，乖巧点头，“是，祖母，蕊儿记住了。”心里却觉得祖母跟自己以为的样子有些不同，但她想不明白，就默默记下，准备找机会问问爹爹。
郑明义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锦山在他身后不远，一路还有随行的护卫。这一队人马看着不少人，自然也落在暗中守着的锦衣卫眼中。
这次跟来的锦衣卫是王副千户。原本女眷出行他是没必要亲自跟着的，可这一行人里面有郑明义和郑言恭两人，他不得不走这一趟，且要紧盯着这两人。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漏掉什么，东厂那帮没根的玩意儿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
“头儿，兄弟们先一步去路上盯着了，我和寇直就跟着您。”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衣卫在王副千户的耳边悄声说道，“寇直的身手最好，留在您身边护着您安全。”
王副千户对手下的人这点心意自然是欣然接受，对那个新来的寇直点点头，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而后带着两人大摇大摆地跟上了曹国公府的车队。
锦衣卫的眼线是曹国公府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郑明义得知后面跟着的三人，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不必理他们，注意保护好家中女眷就是。”
出了西城门再走二十里就到了比安山脚下。
望着长长的阶梯，穆芙芮的心瞬时冷了一半。
“休整片刻就上山吧。”万老夫人精神头很好，甚至比穆芙芮和万佳都好。
“是。”众人齐齐应声。
穆芙芮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也很有趣，总比待在家里好。
世子夫人见儿媳出门前还兴高采烈，眼看要上山了，怎么不吭声了。
“阿馒，你身子可有不适？”
穆芙芮呼出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阿娘，我没事，只是见这阶梯一眼望不到头，感到新奇。”
万老夫人耳聪目明，儿媳和孙媳的对话落日耳中，想到穆芙芮的身子说不得还不如自己这把老骨头，她难得温和地对穆芙芮说道：“你慢些走，要是身子不适就停下歇歇，莫要逞强。”
“是，祖母。”穆芙芮乖巧应答，心里却腹诽，自己难道还会输给她这个隔三差五头疼脑热的小老太婆不成。
于是，曹国公府里，两个身体最不好的人暗暗较劲，都想着自己不能输给“更虚弱”那个，上山路上没歇过几次，竟是比往日来这白云观要快上半个时辰。
只是除了郑明义、郑言恭叔侄俩和一群护卫，其他人都累得不行。
穆芙芮双腿打颤已经站不直了，几乎瘫软在延年怀里。再去看自己的竞争对手，万老夫人此刻已然连话都不想多说了，由丫鬟们搀扶着，跟郑明义叔侄俩告别，简单交代了几句回程路上注意安全，就由白云观的坤道引路，带着一众女眷往提前安排好的客院去了。
郑明义和郑言恭以及带来的护卫皆是男子，白云观是坤道修行处，自是不好招待他们入内，于是在前院支了几张桌子，给他们提供了一餐素斋，然后男子们就被恭敬请离了。
郑明义和郑言恭直接回曹国公府，留下大部分护卫在山脚安顿，以防山上有事及时接应。叔侄俩身边只跟着不到十人，回去的路上自然要快得多。行至一处茶摊，郑明义提出休息片刻，自然没人反对。
茶摊的伙计麻溜儿的招待一行人坐下，还殷勤地将郑明义和郑言恭坐的桌子凳子都卖力擦了擦。
“几位客官，可要来些菜饼？”伙计给几张桌子提来热茶，又询问道。
这种茶摊不像茶楼那般，还能有各种不同的茶叶可以选择，搭配的也不是精致小巧的茶点，而是为赶路的旅人提供能饱腹的馒头面饼一类。
一行人坐了四张桌子，如果只要几壶茶，多少会显得寒酸。不待两位主子吩咐，颂歌就大气一挥手，“这张桌子你甭管，另外三张桌子，馒头菜饼都上来。”
出门在外，颂歌跟着郑言恭的时间最长，这种茶摊的茶少爷是不喝的。颂歌只问茶摊要了煮沸的山泉水，用出门带着的器具煮了自家带来的茶，再呈给两位主子。
郑明义饶有兴致的看着颂歌熟练的忙完这一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你当值可顺利？”
郑言恭放下手中茶盏，恭敬回话，“侄儿资质愚钝，好在陛下仁善，上官宽和......”
“陛下仁善。”郑明义细细咀嚼这四个字，面上却没有任何怒意和戾气。
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郑言恭方才说的话，郑明义回过神来，弯了弯嘴角说道，“你要是资质愚钝，又让那些真正的蠢人如何自处？”
郑言恭谦和的笑笑不语，他如今面对郑明义这位名义上的三叔，面上虽还是一副恭敬的子侄态度，实则心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要知道，郑明义于曹国公府而言，实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危机，也是一个旁人无从得知的大机遇。
颂歌伺候两位主子喝茶的功夫，锦山被郑明义一个眼神支去了旁边一桌。
此时茶摊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曹国公府一行人。三桌护卫们围着两位主子的那桌而坐，锦山跟护卫们打成一片，很快攀谈起来，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将茶摊伙计吸引了来。
“小兄弟，你们这茶摊收益如何？待得我攒够了钱，将来娶了婆娘，也找一处这样的好地方开个茶摊。”其中一个护卫见伙计来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长板凳，拉伙计坐下。
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伙子，对方态度又亲和，伙计慢慢也起了谈兴。
“嗐，小哥你可别小看这茶摊，这可是我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就这个位置，我们家也是使了不少银钱才保住的。现在是我爹娘当家，等过两年我攒够了老婆本儿，嘿嘿。”
“怎么？你家就你一个？这茶摊就落你一人头上？”锦山将主子赏的一碟子点心往伙计面前推了推，好奇问道。
伙计看了看精致的点心，知道自己可不能真伸手去拿，客气地推辞了，不过接受了锦山的好意，回话道：“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隔壁村，姐夫是个货郎，日子过得也很不错。”
其他人闻言，皆向伙计投去羡慕的眼光。平常老百姓，不用在泥地里挣口粮，能有这样的日子，已是很不错了。
伙计见这些看起来很厉害的护卫看着自己，有些自得，兴致起来，开始侃侃而谈。
“我姐夫走街串巷，我们这处茶摊又在入城必经之路，这城里的热闹啊，就没有我陈小八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