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苏慎渊,奚午蔓恐怕自己下半辈子都得在顶层洗盘子还饭钱。
“再吃一顿,站顶层门口对客人说欢迎光临就是我的终身事业。”奚午蔓说。
周二爷不信。
理由很简单。她是奚耀航的女儿。
他爱信什么信什么。奚午蔓管不着,也不管。
“就算再也赚不到你的钱,我也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周二爷说。
和蔼的周二爷。
“没什么好结交的。那只会浪费您的时间。”奚午蔓没说自己不喜欢交朋友。
那是浪费她的时间。聪明的周二爷完全明白她的客气。
旁侧有黑衣墨镜的保镖悄步上前,附近周二爷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周二爷眼中和蔼的笑意有一瞬凝固,保镖退到一旁时,他目光流转,笑意也跟着流动。
“你不会认为是浪费时间的。”周二爷对奚午蔓说,“再见。”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突然就走了。
奚午蔓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身后巨大的佛像笑眯眯,金灿灿。
那日的夕阳照常落下,次早,东边的风与云照常和水泥,像奚午蔓下机的那个清晨一样,毫无新意。
天空是灰蓝色,晨曦破。
师谦死了。
死了。
像奚午楮说的那样,三天。
修修姐的老公还能活几天?三天。
又来了,不断重复的话音。
隔着十万八千里,奚午蔓都听见那群人诡异的笑。
看吧,三天。都说了是三天。肯定是三天。
要知道,楚修在c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三天。被打死了。
师谦是被打死的。
楚修刚下葬,师谦就被打死了。在那墓园。
尽职尽责的记者拼命拍下全过程,为了护住视频,差点也被打死。事后打着石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这不只是赚钱的工具,更是送凶手入局子的有力证据。
凶手不止一个人。在场每一位手持白花的人都是凶手。都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谁先动的手?
很多人。他们几乎一齐挤向师谦,把他挤死了。他一下就死了。
都有谁?
一连串的姓名,师姓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师姓者们的妻、夫、儿女。
在葬礼现场,手持白花的人们,都是师家的人。
嫁到别家的女人也拖家带口,以师家人的身份参加葬礼。他们手持白花。
蓄意谋杀,毫无疑问,故意杀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故意杀人。
为什么杀人?
不知道。他们不说。他们沉默。他们不说,要不就是满口谎话。
死者还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女儿,五岁。快六岁了。
死者的女儿呢?
奚午蔓关掉新闻直播,屏幕闪黑。
师皎皎呢?
奚午蔓抓起包、太阳镜和遮阳帽,大步往外走。
“马骉!”奚午蔓快速回想,楚修带她去过的小区,楼层,门牌号。
在那里,一定在那里。
走道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一堵会吞掉人的黑墙。
得过去。
任何色彩在这一片黑中都格外显眼,奚午蔓格外显眼。
她挤过人群。米色的遮阳帽,蓝色的太阳镜,白色的耳夹,雪色的包,被挤掉了,被踩碎了。稀碎。
手机最后亮了一下,没逃过粉碎的命运。
蓝白相间的长裙挤过没完没了的黑色,柔顺的棕黑色自然卷长发很毛躁,炸了起来。
小白鞋被染成灰色,要命。
好容易到了门口,屋子里是更多的人。
他们叽叽喳喳,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是长辈,啊,是长辈,长辈。
你瞧,那个五岁的、快六岁的小女孩,看见了吗?
她是个孤儿,是个累赘。在场的各位都是她的长辈,在场的各位。各位!有谁想收留她?有谁愿意帮两个死人养一个孩子?谁愿意养一条毒蛇!
她不会记得你的恩德,等她平安长大,不会感谢你的养育,她会抢走你拥有的一切,你的钱,你的房,你的车子,你所有的财产。
她会说,那是她父母留下的!她会说,那是她的!
但是,各位!她只是一个孤儿!她什么都没有!她父亲没有留下遗嘱,我们,在场的各位,每一位,都有资格获得那些财产!那是我们的钱!是我们的房!我们的车子!所有财产,都是我们的!
对!是我们的!
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快要六岁的小女孩,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对!她什么都没有!她还靠我们吃饭!她靠我们养活!
“你哭什么?”
长辈以绝对权威的高高在上,在小女孩手臂上留下红红的揪印。
“你在这里哭什么?你为什么哭?你以为你有资格在这里哭?你以为你是你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闭嘴!你爸妈死了!他们死了!不许哭!不会再有人安慰你!谁也不欠你什么,谁也不会在乎你的眼泪!”
“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你以为你坐在谁的沙发上?这是你爸买的沙发,你爸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这是我亲哥买的沙发,这是我的沙发。你给我起开!滚!别在这哭。”
拥有绝对权利的长辈。自恃绝对权威的批判。
你的头发上的粉红色蝴蝶结,你黑裙子上的粉红色蝴蝶结,你白袜子上的粉红色蝴蝶结,你黑皮鞋上的粉红色蝴蝶结。
粉红色?蝴蝶结?
你身上怎么能有粉红色蝴蝶结?你妈死了!你还戴粉红色蝴蝶结?
到底是没妈的东西,没教养。
没教养。不懂规矩的贱东西。到底是没妈的东西。
“你不该待在这里,这不是你能坐的沙发。”
“你是孤儿,你该待在孤儿院。”
“你只能待在孤儿院,我们不会养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
“我们凭什么养你?你想拖累我们?你凭什么拖累我们?小小年纪就这么自私,到底是没妈的东西。”
到底是没妈的东西。没妈教的东西。自私。贱。没妈的东西。
没完没了,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缩在沙发角落的师皎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缩小版的楚修。
缩小版的奚午修。奚家的小女孩。
她小小的红唇不易察觉地轻轻动了动。
立马有女人尖叫。
“姑姑?你叫谁姑姑?别跟我攀亲戚,你爸活着,我是你姑姑,现在,你爸已经死了,我跟你没任何关系!别叫我姑姑!我不是你姑姑!”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黑压压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柔顺的棕黑色长发,没有暴躁。蓝白相间的长裙,流水一样下垂。
那双平底鞋被她身后那片黑染成深灰。该有谁俯身吻去那污秽。
师皎皎红红的眼睛再次湿了,她颤抖的话音很轻,很清晰。
“姑姑。”